未完成“人生任务”的父母们
周新成 武汉大学社会学院研究生
我的家乡在苏北沭阳县一个小乡镇上。今年过年回家,体验到了全国各地未婚年轻人或多或少都面临着的“催婚”大戏。相比于国内其他一些地区,在我们这里,面临婚姻焦虑最严重的往往不是年轻人,而是他们的父母们,他们的焦虑比其他一些地区的“催婚”父母来说亦更加严重。因为对于他们来说,子女结婚成家是他们不断步入老年的这一阶段面临的尚未完成的最重要的“人生任务”,如果不在尚具有生活与劳动能力的阶段完成这个任务,那就意味着父母们身心两方面都不得放松。
小陈的父母便是家乡许多尚未完成“人生任务”的众多父母中的典型一例。小陈1996年出生,在读了三年大专后,通过专升本考试又读了两年本科,目前在省内某高校就读,今年六月份毕业。去年十二月,小陈参加了考研,考本校本专业研究生,虽然成绩还没公布,但小陈自觉升学无望,已准备今年工作。
今年寒假,小陈回家之后,与往年大有不同,小陈爸爸不再把他当作尚在读书的“小孩子”看待了。往年回家,小陈习惯了不修边幅,或待在家里看看书玩玩游戏,或四处闲逛。今年回家后,小陈的爸爸一直敦促小陈换掉身上的旧衣服,买些新衣服,好好打理一下自己。甚至对小陈走路姿势、与人交谈时样态也多加评论,让他多多注意。
之所以小陈爸爸今年对其各方面提出如此多的要求,是因为今年寒假,小陈爸爸开始张罗为他安排相亲/即使是路上遇到一些亲朋好友打个招呼、闲聊几句,小陈爸爸都不忘见缝插针提及此事,让亲朋好友留意一下有没有比较适合的女孩子。甚至于有一次,小陈爸爸了解到我们这边有户人家有三个与小陈年龄相当的女儿后,竟然没寻一个与这户人家较为熟识媒人去打听具体情况,而是自己假装询问这户人家隔壁新建的驾校相关情况,直接去这户人家搭讪,试图了解一下情况。
为何今年小陈爸爸如此着急于儿子的婚恋情况?表面上,主要是因为今年六月份,小陈将要结束学生生涯,毕业工作,以小陈的年龄阶段,一旦工作后,确实是马上就进入了谈婚论嫁的年龄阶段。若我们细究这一表面原因背后的原因,则能看到许多华北地区的地域婚恋观以及很多结构性的社会因素对小陈爸爸的影响,驱使他在今年过年期间时时为小陈的相亲事宜绞尽脑汁。
在我们这个乡镇上,像小陈这样读书一直读到二十五、六岁的并不多,许多年轻人都是初(职)高中毕业、大专或本科毕业,二十岁左右外出工作。苏北苏南的经济发展水平差距与就业机会的差异,使得大多数年轻人都跟随着父母、亲朋好友流向了苏南苏中,寻找工作机会。不过,在这些外出工作的年轻人中,能够在苏南苏中定居的占很小的比例。这些年轻人的父母一般都在外工作到子女结婚成家,为儿子在本县县城买房。等到孙辈出生后,则渐次回到家乡工作与照顾孙辈,子辈则继续在外工作。
近年来,随着产业转移,苏北地区的工业化进程的推进,很多年轻人开始返乡就业。这样,许多家庭顺利实现“全家进城”,亦有很多家庭是“半工半耕”的模式,年轻一代已经顺利进城,父代在完成送子代进城的任务后继续回到家乡,过起“半退休”生活——之所以说是“半退休”,是指他们一般仍然会从事农业生产或打工,但此时,完成人生任务的他们从心态上来说已经放松了许多,挣钱更多的是为了养老与补贴一下子辈、孙辈。
而像小陈这样,之所以能够读了大专还能专升本读本科,很大一部分原因在于父母在他小时候没有常年外出打工,有了父母在身边一直以来的管束,对学习颇为重视。不过,也正是因为他的父母没有外出工作,使得他家的经济收入水平一直不高。并且,虽然小陈读书期间虽然有来自国家与社会的各种资助,读大学并没有花很多钱。但是,在此期间,作为劳动力的小陈没有参加工作,读书的隐性成本便是这五年的参加工作的工作收入。这些原因导致小陈家难以实现“进城”,一直到前几年小陈家才拿出积蓄,又借了些钱在镇上买了套二手房。
而在家乡目前的婚姻市场中,男方在县城购房通常已经成了必备条件,甚至已经成了相亲的隐性前置要求。一般而言,媒人在介绍的过程,女方家庭都会直接询问媒人男方家是否在县城买了房。即使现在没有房子,男方也要告诉媒人婚前是否有能力买房。县城购房之外,彩礼与“三金”也是必备条件,一般而言,彩礼与“三金”花销都在十万左右。有车虽然不是必备条件,但也是一项加分条件。这些物质情况之外,女方往往还要了解男方父母性格等各种情况。往往在对这些情况有所了解之后,女方与男方才进一步进行接触。
了解这些,我们就能理解小陈父母为何如此焦虑于小陈的婚恋问题。一方面而言,小陈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在相亲圈中。这个年龄已经不小了。家乡那些没有读大学的年轻人在这个年龄阶段大多数都已经有了孩子,甚至有了两个孩子。另一方面而言,就小陈父母的年龄、工作收入情况而言,由小陈父母出资为其在县城购房,哪怕是出首付,也基本不可能。而小陈专升本读了一个普通本科,可以预见,毕业前几年工作的收入并不是很高,在毕业几年内在县城买房几率也很小。并且,随着本县的经济发展,本县房价正在节节攀高,目前,房价已经涨到均价八千多元一平。
此外,在小陈爸爸看来,小陈并不是一个会“混”的人,在家乡不会“混”一般有两种含义,第一种是指在工作上,不能通过自主创业或寻找好的工作获得高收入;第二种是指在婚恋上,没有能力通过自主恋爱以找到合适的对象。既然指望小陈自主恋爱的可能性很小,家庭物质情况又使小陈在婚恋市场中处于不利位置,那就只能“笨鸟先飞”,在即将毕业时尽快相亲。即使相亲不成功,为以后工作之后过年回家再次相亲积累一些经验,
小陈第一次相亲便是上文提到的小陈爸爸去打听的那户人家的三女儿,目前在本县当老师。相亲地点在镇上一处公共广场上,小陈爸爸碍于面子并没有到场,小陈的姐姐姐夫带他去见了女生和她妈妈。相亲结婚几天后女方通过中介人向小陈家传达了相亲后的想法,认为小陈还没有工作,不合适。小陈的第二次相亲并未见到相亲的女生,这个女生的爸爸便是业余媒人,在小陈家中的时候,和小陈说自己女儿也与他年龄相当,可以接触看看。但几天后也给了反馈,说小陈还没有工作,为时尚早。
两次失败的相亲并没有使小陈爸爸感到挫败,相比往年。今年小陈爸爸出门走亲访友的频率更高了,在与亲友的聊天过程中,小陈爸爸总会见机提一句,自己的儿子快工作了,如果亲友有认识年龄、家庭条件各方面条件合适的女生多多帮忙介绍一下。不过,在家里吃饭的时候,小陈爸爸一个人喝了几杯酒之后,像是自然自语又像是对小陈说道:家里还是有点太空,没有小孩不热闹。有时候会更直白地说:要是明年家里四个人过年就好了。
对于小陈父母来说,由于年龄、身体状况、工作性质等因素,使得他们已经不再可能在物质上给予小陈太多的帮助。但是,儿子顺利地结婚成家又是他们必须完成的“人生任务”。镇上,有一些三四十岁,因为家庭经济原因较差成为光棍的男性成为许多家长催促子女结婚的反例,成为镇上一些人茶余饭后的嘲笑对象,他们的父母当然也会被提及。对于小陈这样的年轻人的父母们来说,他们怕自己的儿子成为这些光棍,更怕自己也成为他人口中提及的那种挣不到钱、导致子女成不了家的反例。
因此,对于小陈父母来说,什么时候完成小陈结婚成家这一最为重要的人生任务,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够松懈下来,移去压在心里的这座大山。而他们目前所能做的,就是继续为小陈安排更多的相亲,在这几年内省吃俭用,再攒些钱以备小陈结婚买房。他们也希望在自己尚有生活与劳动能力的时候,能够帮小陈照顾一下孙辈。如果小陈结婚生育太迟,到时候小陈要面临着既要照顾父母,又要抚育子女的难题,这是小陈父母不愿意看到的,
正是在苏北这种上代对下代人承担“无限责任”的社会环境下,像小陈父母这样将子女结婚成家作为自己最为重要的“人生任务”的父母大量存在。很多年轻人一过年就面临着“催婚”焦虑,而他们的父母,则面临着尽快完成“人生任务”的焦虑。年轻人希望选择爱情、在离婚率不断攀高的现代社会对待婚姻更加慎重,而他们的父母却希望尽快完成“人生任务”,尽快卸下心头的重担。
2020年2月18日
原标题:《过年=催婚|未完成“人生任务”的父母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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