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梅花,红梅花
春日尚淡,大地依旧不见动静。阳光似乎急了些,明晃晃的,呵了热气,天地一片清明。也许春来得突兀,本应“乱花渐欲迷人眼”,百花却尚无影踪。倒是小区几株梅花,在林木间闪烁,白的红的,风头正足,恰恰亮了这锃锃春光。
小区中庭,几株白梅亭亭而立,枝丫悉数高举,有尖叶鳞次冒出,挂着新绿。枝叶间,白梅花零零碎碎地开了,并不热闹,夹在一片老旧的冬绿中,反倒有“竹外桃花三两枝”的意趣。
枝头的数朵,已彻底打开花瓣,有淡淡的清香溢出,在阳光下白得发亮;其余多是含苞待放的小白点,被红色的花柄托着,小心翼翼,也在薄薄的绿色中亮着。似开未开的白梅,疏疏朗朗,干脆而洁净,仿佛黎明时夜空里的晨星。春光炽烈,白梅却不紧不慢,对镜贴花黄,素手扣胭脂,娴雅得如同未出阁的少女。
很多时候,白梅飞花的历史并不娴雅。“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介甫先生也曾想开得芬芳满园,不成想,生逢乱世,只好栖身墙角,郁郁寡欢,只有白梅的幽幽暗香,方知人间自有正气。“流云过,一落索,好风似水又如昨,谁在林间月下吹那一支梅花落。”南唐后主李煜一手好文章,却倾了故国,不堪回首。唯有这白梅,能让他在清风月夜,舒展故国不可承受之重的胸臆。其实,李煜的白梅不过开错了季节,他本该挥毫泼墨、鼓瑟作文,却登了宝座,硬生生留下一世痛楚。在元代俗不可耐的风气里,王冕力学成名,却鄙薄浊世,不合污流:“冰雪林中著此身,不同桃李混芳尘。忽然一夜清香发,散作乾坤万里春。”他布衣而终,到底成了那个时代的一枝白梅。
白梅拘谨,更喜南方的氤氲之气。小路旁,庭院处,篱笆下,从寒冬开始酝酿,羞答答,懒散散,待到春来,素净的小花又恍若谦谦君子。不过,村人只道是花开了,心里惦记着挂果。青梅带露,一口下去,眉头紧蹙,龇牙咧嘴,梅子的酸脆就是生活逼仄的味道。其实,白梅花是一味廉价的良药。《本草再新》载,白梅花可“入肝、肺二经”。《纲目拾遗》云,可“安神定魂,解痘毒”。只可惜了白梅花,在村人的烟火里,香消玉殒,枉作了春泥。
悄无声息地,白梅花在春日开成了一种意象。红梅花时不待我,只争朝夕,在灼灼春日铺张热烈,一幅舍我其谁的傲然之态。
红梅心急,老气的枝干叶芽未见,似乎没醒过来,殷红的花朵却憋足了劲,一夜之间打开饱满的花瓣,缀满枝丫,在朝阳下开成一树红光。红梅树干粗劣,虬枝枯脉,老气横秋,颇有几分陈年的古意。
红梅之古,堪称历史活化石。红梅在中华大地开了几千年,经过风雪雨霜,也见过史海浮沉。时至今日,风雅之士仍有“五大古梅”之说。今湖北沙市章华寺内有楚梅,据传为楚灵王所植,已历2500余年。古人爱梅,讲究“梅花绕屋”“登楼观梅”,甚至将梅入画、赋诗吟咏,自有倾心红梅玉洁冰清美意,其中也不乏附庸风雅、自命高洁嫌疑。
小区的红梅为观赏之物,花开匝匝,艳如胭脂,华丽如舞台上浓妆艳抹的戏子。眼前的繁华赏心悦目,但过于矫饰,远不如老家村子里的红梅,安时处顺,抱朴含真。散落村间的红梅树,斜枝直杆,无人刻意打理,如同满村子疯跑的孩童,自由散漫,一身野性,自带农家的烟火气。初春来临,红梅自谋时令,或沐在和煦阳光下,或立在霏霏斜雨中,伸展一下腰肢,打开一朵花瓣,其余的似乎睡到自然醒,惺忪梳洗,次第开放,仿佛风里都是梅花轻柔的爆裂声。郎朗春日,房前屋后的梅枝上,或稀疏两朵,或含苞待放,点染于浅绿间,不争不辩,文静得如同邻家依门而立的小妹。
老家的红梅更多的时候如同未见世面的村人,细碎的花瓣红里透白、白里带粉,有小酌米酒之后的微醺,也有饭后海谈风月的得意。乡野土壤,自然雨露,滋养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四季,定然孕育不出城里的张扬之气。清明的空气里,红梅浓妆艳抹,争先恐后,只为在瞬间繁华的春光中拔得头筹,于是,春天的气息不觉又堆厚了一层。
白梅花含蓄,红梅花招摇,鼻息间暗香频频。无论怎样,在这个淡淡的春日,我终究闻到了春的味道。这味道很近,又很远。我想,此刻故乡白的红的梅花,也应该稀稀疏疏地开了,不知道是否还是从前我见过的模样。□郭发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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