踩博与读书 □李星涛
网上电子版的报纸读多了,便熟悉了一大串闪光的名字:鲍吉尔·原野、储劲松、余毛毛、钱红丽、闫红、许冬林、雪小禅、佚名、车前子、蓝冰丫头、米丽宏、耿艳菊、路来森、马亚伟、章铜胜……这些写手们着实厉害,他们凭借着电脑,只要鼠标一点,就把全国报纸副刊一网打尽。有的人产量让我惊异,一月竟然能涂抹出六十余篇文章,而且行文之流畅,用词之峭拔,立意之深远,趣味之浓厚,又常让我艳羡不已。仰慕之余,我便想方设法寻觅到了他们的博客,一位位链接为好友,然后放弃休息时间,一头扎了进去,其情状恰如一条饥饿的春蚕,自己爬上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桑树,好一顿忘情的饕餮啊!
踩博踩了半年,我隐隐感觉到自己对这种阅读方式产生了抵触的情绪。有时一周不踩博一回,心里也并未感觉到好像有什么事没干。静心思忖一下,原来是自己觉得那些博客上的文字太虚幻,充满着一种遥远和未知,有一种不确定的因素掺杂在里面,因为昨天晚上看到的文字,今天早晨又被作者修改过了,远远没有书本上的白纸黑字来得真切踏实。打个比方,踩博就像是遥望满天的星斗,浩瀚与邈远虽然带来了无限遐想,但这些星光扑朔迷离,很难在眼前固定下来。而读书呢,却像是面对一片波浪滚滚的麦田,一切都是铁板钉钉的事实。随着书页的翻动,人的身心无不在经历着一种深层的隐秘的阅读时间,在这个时间中,看不见的自我正在形成、展开、发展,并朝着个性飞去。
同样的文字,放置于不同的地方,之所以会产生如此不同的感觉,我想,这可能是网络本身虚幻特点所决定的吧。于是,我将众多好友的美文,交给了打印机。一篇篇文章在寒冷的空气中,冒着热气从打印机里吐出来。我一摞摞码好,磕齐,再用一个个夹子夹好。于是,一个个花团锦簇的博客转瞬之间就变成了一本本白皮书。本以为,这下自己该心满意足,好好阅读了吧。可是,一本本白皮书只读了几个月,又厌烦起来。那些文字虽然栖居在雪白的纸上了,但总觉得那纸像是租赁来的房子,会随时被房东要了回去,而那些文字也就会鸟一样四处漂泊。在这种心理作用下,书读得自然惶惶不安,仿佛单身一人,吃了上顿,不知下顿在哪里的凄惶。幸好,当当网上列有一大串这些名家的新书。于是,钱去书来,摞摞大满。当我从邮差车座后面,抱回一怀书来,心踏实得就像是埋进春天的种子,似乎马上就要发芽放叶了。
男作者的书,我放在床边枕侧,想看谁的就看谁的。那些原先在博客里的文章,一旦变成了方方正正的书,就像是一只只原野上撒欢的野兔,突然被我一一捉进了笼子里。虽然我对它们失却网上的自由有些不忍,但因为拥有了伸手可及的真实,内心还是油然而生出实实在在的欣喜和满足；女作者的书呢,我端端正正地放在书架上。以前,这些文章是“养在深闺人未识”,现在却成了我的新嫁娘,我可以睁大眼睛,放肆地审视着它们。纵然落下“个儿郎目灼灼似贼”的名声,此时也全然不顾了!
鲍吉尔·原野的文字,我把它们读成了千里草原上奔驰的马群,塞外呼啸的风沙；佚名的文字,我把它读成夜半母子俩细细的低语,冬天火盆里不时炸响的玉米花；一打开储劲松的书本,其文立刻就会像夏季阳光一样的爬上来,晒得我汗流浃背,热血沸腾；余毛毛干脆将整个江南的地貌移过来,作为自己文章的骨架,用词造句也极尽曲折流水之能事,激情四射得宛若飞瀑扑岩,旁逸斜出得又似山间清泉；车前子的文字简直就是山涧深处暗藏着瀑布,劈头盖脸地浇灌下来,你躲都躲不了；熟读红楼的闫红女士,虽然站在人性的峰峦之上,阅尽了曹雪芹眼中的一场繁华春梦,其笔尖吐出的文字,也华美得如贵妇人曳地的长裙,但起承转合之间,却分明少了钱红丽女士文字深处彰显的沧桑和冷艳；捧出《一碗千年月》的许冬林,活生生地从明朝小品文中挖掘出一眼山泉,并让这泉水带着月光一路流进当今生活,滋润出了一行行喷珠溅玉的文字；妖女蓝冰丫头,虽乃二九姝丽,但其诗句却刀砍斧劈,诡谲奇美,出语惊神泣鬼。看来,继翟永明之后,能举起女诗人大纛者,非她莫属也……品尝完这些心仪已久的“美味佳肴”,再遥望窗外夜色,觉其恰如一汪美酒,生动地潋滟起来。
或许是习惯所致,或是书本影响的深远吧。网上读书,我身子总是发飘。有时翻过这些书本,再回过头来,去看看当初他们在博客中的形容,我马上又会神情恍惚起来,像是又回到了昨夜的梦中,那些读书刚刚形成的感受也立刻化作一片光亮,附着在显示屏上的文字周围,朦胧起来,闪烁起来,重新产生遥远未知的迷茫来。而每次从博客里走进书本,总觉得像是从黑夜走进白天。这种感觉在心中盘桓久了,便突发奇想起来:认为那些博客里的文章就是作者放出的马匹,是可以不择道路任意驰骋的,也是不易驾驭的。而走进书本里的文章呢,虽然也还是马匹,但那马匹分明是经过了作者的驯服,已经可以为读者拉来满载谷物的车子,不紧不慢地行走在读者的思想里的。我想,踩博与读书的不同之处恐怕就在这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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