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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 人 户

达州晚报 2021-03-02 10:55 大字

自家的炊烟就像自己熟悉的手掌,翻来覆去难以有啥兴趣,但若能喝一盅他家水,尝一口另家饭,那日子可能就别是一番滋味。

走人户,需要有走的理由,没有理由走人户,既没有那个胆量,也怕有些尴尬。办红白喜事、逢年过节便是走人户的好机会,我是不肯放过的。

小时上学,母亲给我甩一句,下午早点回来,我们走人户哦。那一天,我课听得肯定很专心,作业抽下课时间加紧做,一般在放学前就完成了当天的作业,然后背上书包哒哒哒地往家跑。

跟母亲一路走人户,大抵是走外婆家。外婆家在山脚,我家在山顶,母亲走外婆家一般不会打空手的,一升粮食,外加一包果糖,或是一两包白糖,或是一斤冰糖,有时是一块洗得黄亮的腊肉。我问母亲,你怎么每次都要拿糖,母亲说,养儿不愁酒,带女不愁糖。

去外婆家是陡直的山路,要经过一个叫屋桥湾的地方。我和母亲需搀扶着走,在那小鸟蹦跳的年龄,当然我走前,搀着母亲走。山路两边杂草丛生,竹木掩映,终年少日,常生有地皮、苔藓之物,自然有些滑湿,须拄着木棍,逮住树根儿或没膝的茅草走。屋桥湾面东南背西北,有大片的坟地,老坟杂草湮没,新坟则像森森草木间开放出的一两团惨白的花。下午三四点钟时便没了太阳。鸟儿倒是欢快得很,叽喳喳地一路接力,冷不丁有鸟扑楞楞地扇着翅膀从脚旁或头顶飞过,还带起一阵冷风。母亲一个人是有些怕走的,所以我从不担心母亲不叫上我,从不担心去不成外婆家。

当能看见外婆屋的时候,其实还有两三百米,路愈陡愈难行,此时已经过充分热身又有着丰富下坡过坎经验的娘俩不再看重脚下的路,我们迫不及待地看屋前屋后的动静:那用数十根长长的慈竹架引的山泉水几折几弯几落的尽处就是外婆家,一排长长的矮矮的木屋,屋前山坡下一条浅浅的小河沟。有人不?肯定有,裹了脚的外婆常年在家的,经常拄着手杖笃笃笃地在灶屋里或门槛外走来走去。有人声没?有炊烟没?炊烟浓不浓?如果浓,可能就生了大灶火,意味着啥,不说你都懂,那时心头肯定是一阵热乎了。

外婆外公多兄弟姊妹,多子女,舅舅也多子女,竹生笋,笋长竹,竹又生笋,有长辈过生,自然会是热闹非凡。外婆的生日是正月十五,那一天,相聚外婆家已是约定俗成。从屋前、从屋后、从屋左、从屋右,大抵都是在擦黑前半个小时前到达,毕竟手头都有农活儿干,又有相当路程赶,用多少时间可到达,全靠步行,看看日头或天色都可估摸得到的。

到达外婆家,往往是人头攒动,母亲便撂下我不管了。母亲在外婆家算是说得上话的,怎么铺排席桌,怎么安排住宿,像自家屋头一样熟悉;舅舅总是爱斜歪着头,溜着肩,走路一提一踏,似在思索问题,又似乎是生活的痕迹。一遇见客人到来,他便来了精神,笑先睹声亦闻,整个人便鲜活起来:呀,又长高了!摸一下我的头,便又忙去了。

客人在陆陆续续地到,有的还顶着铺盖来,那肯定是招呼过的。一晚的住宿事先需做铺排,几间的木楼和吊脚楼上肯定堆放着几捆稻草,歇息时在木板上铺开就是,搭上可能打过补丁的背单,再配上较厚较新的棉被,晚上就可以自在无间隔地歇息了。至于睡稻草铺会不会导致瘙痒,那倒是不去顾及的,可能会,但绝对可以消受,山里人谁没睡过!正月十五的天气还是较冷的,一年蓄积的硬柴被拖了出来,树疙瘩,松木杂木柴块儿,再抱上一抱豆秆和一筐苞谷芯,那准在一二十分钟内引燃一场旺火,哔哔剥剥,烟火冲向屋顶,火光照亮面庞、身影,把周围活动的人影映在墙壁上,生动得很。

对主人家压力最大的,自然是吃什么,让来的人吃好吃饱,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那是极大的事。酒打多少,饭煮多少,肉煮几块,肥肉居多,瘦肉也要有,咸菜呀,豆腐呀,豆豉呀,自家做的,好下饭,整足些,蔬菜呢,突出一个时鲜,一个汤宽!

至于大人们酒桌上如何喝酒用餐,我当然很熟悉了。那时大家吃饭的注意力是很集中的,吃饭的情绪很高,虽是家常菜,由于是走人户,那是极认真吃的,肯定与自家锅碗里的味道有别,或者更准确地说,是在享受走人户的感觉。拈菜时很讲礼节,吃饭很讲节奏,如和长辈同席,一碗菜一般先由长辈先拈,即便很饿,舌头生津,喉节上下骨碌,眼睛一会儿盯新上的菜肴,一边瞄着长辈的态势,而长辈们往往有寒暄不尽的话,有说不完的零碎,慢慢腾腾。桌上的酒碗,黄褐而粗糙,可能是一个,也可能会摆放两个,四五个人共用。一碗漾漾的酒,一个酒碗左行,一个酒碗右行,来来回回,待年长者狠吮一口酒后,那大抵要去拈新上的菜了,一人拈数人应,先后参差不一,反正会齐整整围绕一个碗或一个盘子聚拢来。

走人户的气氛在饭桌上会像浪潮一样渐渐地铺开了,涛声激石,逐渐达到高潮。几碗酒后,客人们说话的声音高了起来,说话的语气也变得自我起来,他们会就某一件事某一个人发表各自的看法,一谈一论,一论数辩,整个屋子在喧嚷得近乎失控的状态下显得尤为热闹。此时也该是一些诸如豌豆尖汤、白菜豆腐汤上桌的时候了,近旁的火堆边早有妇女、小娃儿嗑着瓜子儿,柴火不时地发出一两声爆响,尘灰扬起,男人们毫不为意,红烫着脸,从容地伸出手,舀上一碗汤,呼噜噜地喝起来……

一宿酒饭,持续一两小时,那比站在自家坝头或蹲在屋檐下看鸡鸭走路啄食草草了却一顿显得有趣味多了。穿戴整齐,又酒足饭饱的客人们便离开席围绕一个大火堆,有男有女,喝上茶,继续扯着话:平辈的有玩笑开的,就着身旁或对面人的胖瘦高矮黑白玩笑几句;做长辈的不好插话闷声不语,但神情绝对是愉悦的;更多的则是拉家常,一会儿是你家屋前庭院,一会儿是我家山林沟河,像春风漫延山坳,像梨花桃花开放,诉己知彼,谈持家之辛,谈致富之门,谈人情冷暖,无所不及。

“走人户”一词如行走的岁月,很少被人提及了,渐行渐远,变得模糊,就像母亲,就像外婆家。曾经滋生过无数生动烟火的外婆家如今废墟一片,当年那些熟悉的面孔有些无缘再逢,只剩下些碎瓦和朽腐散落的椽檩,而榛莽则肆无忌惮地凌驾于此,朝晖夕阴,风雨寒暑。然而,大凡从如此烟火走过的而今中年以上的人谈及此,回溯时空,感念人情,不到几分钟,便语言热烈两眼放光神情激动起来……□伍成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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