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我怼的就是你(下) 钱杰
说起黛玉毫不客气专怼她舅妈王夫人系统的原因,大致如下:
王夫人是贾府的强势人物,林黛玉却也不是弱势群体。林黛玉的出身学养、自命不凡、多疑敏感、能言善辩、任性娇蛮,尤其是贾母对她的过度宠爱及对王夫人的疏远敷衍,使得同一个屋檐下的两强很难明里暗里不起勃谿。
按说两辈人本构不成什么了不得的强强相争,可问题是,黛玉身上的光环——在王夫人那里就是面积很大的阴影——是她死去的母亲、老太太的心尖儿宝贝、贾府的一个美丽传说、集雍容美貌聪慧贤淑知书达理等所有上流女性招牌式的优雅气质于一体的超级名媛贾敏小姐留下的。
对王夫人来说,这个曾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的讨厌的小姑子好不容易出嫁滚蛋、死了当然也无所谓。但郁闷的是,现在贾敏死了,林黛玉来了。
想来这黛玉也确与她母亲有些相像,否则老太太也不会一见面就“心肝儿肉”地乱叫,那一定是想起贾敏来了。王夫人看见黛玉八成也会出现幻觉:难不成小姑子又回来了!
贾家的“一把手”老太太对宝贝女儿未尽的千宠万爱,现在要一股脑儿转移集中到她这个嫡系且唯一的外孙女身上,这还了得、这还有完没完?这个来自同样是女性而且是这样一位血统纯正、优势尽显的年轻女孩儿的威胁,按正常心理学原理,对王夫人就有点深刻了。
因为,最关键的是,直接牵扯到了她的宝贝儿子,以及她早就相中的儿媳妇、自己“这边儿”的外甥女,薛宝钗!
如此,矛盾就不可避免:在宝玉婚事上王夫人对宝钗即自家孩子的明显偏向和对黛玉的离谱冷淡,让黛玉这个失去父母呵护的本就多愁善感、心思细腻的孩子倍受刺激。
只一两件小事便足以说明王夫人对黛玉的嫌恶由来已久、溢于言表:
抄检大观园时,王善保家的污蔑晴雯,王夫人听了心头一动,便问凤姐:“上次我们跟了老太太进园逛去,有一个水蛇腰、削肩膀儿、眉眼又有些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里骂小丫头,我心里很看不上那轻狂样子。”
潜意识里竟将一个丫鬟、而且是最“看不上”的“轻狂”丫头的形象跟黛玉重叠起来,这是一个亲舅妈对一个没爹没娘远道来投的可怜的外甥女儿该有的态度吗?
众人陪贾母逛大观园,走进潇湘馆时,黛玉给贾母端来一杯茶,王夫人见后便道:“我们不吃茶,姑娘不用倒了。”言语冰冷生硬,令黛玉措手不及、场面尴尬。一句“姑娘”,跟“宝丫头”比起来,是何等的生分!
哪里有作用力,哪里就有反作用力!
好,既然你做舅妈的不亲,就别怪我当外甥女的……
祖上袭过列侯、探花底子兰台寺大夫钦点扬州巡盐御史的女儿,名师大儒贾雨村的得意学生,实力满满、后台硬硬、气势如虹的林家小姐会吃你王夫人这一套吗?宝玉她妈也不行啊,少来啦!当然直接PK长辈儿是有点不合适,但“怼”你的几个奴才狗腿子、包括你的什么“宝丫头”,那是居高临下、挟风带电、左右开弓、淋漓尽致,一点儿心理障碍都不存在!
还有一桩悬案,让渐渐成年懂事的黛玉对王家人的疑心、戒心、恶心日益加剧。
即林家遗产的去向,王夫人的内侄女、贾家实权人物王熙凤两口子嫌疑太大。
我曾在《搜书志?林黛玉的财产哪儿去了》一文中,引用一位高层“笔杆子”的“重大发现”——有充分证据显示,林家的财产,在林如海夫妇相继病逝后,被贾琏借往来林家处理丧事和护送表妹林黛玉进京之机昧起来了。
第十六回:且说贾琏自回家见过众人,回至房中,正值凤姐事繁,无片刻闲空,见贾琏远路归来,少不得拨冗接待。因房内别无外人,便笑道:“国舅老爷大喜!国舅老爷一路风尘辛苦!小的听见昨日的头起报马来说,今日大驾归府,略预备了一杯水酒掸尘,不知可赐光谬领否?”贾琏笑道:“岂敢!岂敢!多承,多承!”
亲戚姑老爷死了,哪里来的“大喜”?王熙凤的反应何其反常!不在别的,只大喜在贾琏已经成功窃夺了林家的全部遗产,因此,这一对总管家夫妇才在“房内别无外人”之时,流露了他们的“喜”不自禁之态。这两口子对人讳莫如深的秘密,也骗过那个当时还年幼而又娇养成长的林家小姐。即使林黛玉后来察觉这件事,因为“寄人篱下”,也只得忍气吞声。“纵有许多照应,自己无处不要留心”(第八十七回)。
果如此,这不是一件小事。表面看公道正派养尊处优散淡无为、实则耳目众多对家里大事小情洞若观火的王夫人对她侄女两口子干的好事会毫不知情?
“我是一无所有……”“我……原是无依无靠投奔了来的”(第四十五回林黛玉语)。明眼人谁看不出,以当着巡盐御史肥差林家的财政力量,作为遗产唯一合法继承人的林黛玉,怎么会“一无所有”?黛玉的此番话其实是欲哭无泪、欲告无门、悲愤至极的控诉!
“林怼怼”是被逼出来的。
是王夫人们的荣国府这个是非窝子生生把一个天真无邪、文雅和善的女孩子病态化为一个尖酸刻薄、怨毒阴郁的“林怼怼”。
>>>结语:
对于荣宁二府、大观园里的这些劳动人民的对立面、不劳而获作威作福的贵族老爷太太小姐公子哥儿寄生虫来说,饱食终日、百无聊赖、无事生非、拉帮结派、各立山头、内讧自残、终致“从家里自杀自灭起来”而后“一败涂地”(第七十四回抄检大观园时贾探春语)、“好一似食尽鸟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就真的是他们这个集团的周期律、他们这个阶级的宿命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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