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春天
□张金凤
年是一团火焰,把隆冬的坚冰融化;年是一枝红梅,把素淡的雪野妆点;年是一串红辣椒样的鞭炮,噼里啪啦,火辣辣的激情就在人们的骨骼里燃烧;年是大红大绿的喜庆年画,把腊月的土墙扮成了花旦,扮成了新娘,扮成了永恒的春天。
日头偏过了正中,爹从年集上归来。把别的物品交代完毕,他慢慢地展开了画卷,孩子们的眼睛里放出异样的光彩。经过一年烟呛火燎的土屋,此刻被年画这一轮太阳照得亮堂堂的。吉祥可爱的胖娃娃,珠光宝气的仙女,娇艳美丽的花儿,五谷丰登的粮仓,眼前一晃,仿佛都变成了真实的存在。娘轻抿微笑,画卷被隆重地重新卷起,放在棚子上。
我家的年画是分主题的。炕头是娘的年画区:手执莲花在水中嬉戏的“荷花娃娃”,骑着小金马的“美好前程娃娃”,背依硕大金元宝摇拨浪鼓的“富贵娃娃”,不管背景如何,主角永远是一个穿红肚兜、胳膊像嫩藕一样的栩栩如生的俏丽娃娃。炕头能贴两张大画,另一张必定是戏曲画,那是金钗闪烁、玉翠簇拥的新婚女子,那是喜庆的百年好合,步摇、钗环、玉佩、流苏,世间女子的艳丽和奢华都堆在我家的炕头上。炕尾的墙是爹的园地,他按照自己的喜好来布置它,爹喜欢花鸟画,炕尾年年是花样不同的四季联,画工细腻精致,《梅兰竹菊》清雅高洁,《梅花争春》的花蕊细致生动,《松鹤吉祥》的松树干风骨凛然,而鹤的情态从容谦和,各样水果逼真到似乎能闻到香气,我常常近距离地逼视它们,恨不得趁没人的时候啃一口。
年画打开了我的眼界,我很早就认识了北方乡村没有的花儿,牡丹、荷花、菊花、山茶、梅花、兰花,还认识了佛手、枇杷、香蕉等南国水果,认识了如意等普通老百姓绝没有机会认识的物件。年画这本教科书,给了我美好的想象,还给了我那么多故事。《岳母刺字》《连环计》《西厢记》《西游记》《卧冰求鲤》,一幅幅生动鲜活,我看这些有故事的年画时,总是央求主人给读一下画的题目,讲一下画里面的故事,那些民间故事他们讲得无比生动,给了我最早的文学启蒙。
年画是年最鲜艳的花朵,人们把它擎在炕头上,擎在心里最高的地方。每年到了除夕这天,家家都换了新年画,我最快乐的事就是逐家去看年画,逐一检阅他们的喜庆。有时候,走进一户人家,见墙纸是旧的,年画也是去年的,被灶屋流进的烟熏得颜色枯黄、毫无精神,这时候,我会很失落,小小的心里会替他们黯淡一会儿。没有年画的年就像没有花开的春天,那一定是他们的亲人去世不到一年,不贴年画是一种哀思和缅怀。
年画是看得见的好日子,日子不论贫富都要用心挑选吉祥年画。挑挑拣拣,拿起放下,赶集的女人,包袱还轻飘飘的,还有许多东西要置办,却被年画的迷宫缀住了脚步。最后,她舍弃了自己的一双新鞋,又舍弃了一条擦脸手巾,把那些现实日子里的用品变成了她手中多出来的年画。买上自己喜欢的年画,她的脸升上祥云,仿佛那富裕美好的日子从此像手中的年画一样跟定了她。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当我遇见这首古诗的时候,几乎是一遍成诵。它说的是我们家家户户墙上的年画啊,那是我们墙上永不老去的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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