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坡道上的家》: 那些被忽略的痛点
□刘睿
《坡道上的家》,延续了日本女作家角田光代的一贯风格,诚恳而犀利,尖锐又温柔,以女性视角揭示社会痛点,了不起的是,它关注的是那些被忽略的痛点,那些常被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熬过去就好了”的困境。
1
每一个家庭都像一间密室,里面暗藏着只有家人才能理解的喜怒哀乐。
风平浪静时,它们不为人知,也不足为外人道。
当密室与案件关联,曾经发生的一切才会被曝露在阳光下,被抽丝剥茧去还原真相。
每日擦肩而过的邻居也只知道,“她的家在坡道上”,直到上坡行走的人终于失控,那个“坡道上的家”才被打开,像迷宫一样,让人好奇又困惑。
《坡道上的家》,延续了日本女作家角田光代的一贯风格,诚恳而犀利,尖锐又温柔,以女性视角揭示社会痛点,了不起的是,它关注的是那些被忽略的痛点,那些常被认为“没什么大不了”、“熬过去就好了”的困境。
故事始于一宗案件。
一个看起来和大多数家庭都很相似的三口之家,忽然之间就成为了案件发生的密室。亲生母亲安藤美穗溺死了8个月大的女婴,被丈夫与婆婆告上法庭。律师称她当时精神恍惚,但并未能提供充足的证据。
失去了血缘纽带的他们反目成仇,从家人成为了陌路。
一封被选为陪审员的通知书,也意外地打破了里沙子的平静生活。她远离社会生活已经很久了。虽然刻苦学习考入东京的大学,也曾独立工作直至婚后,但有了女儿后,便听从丈夫的意见辞去工作回归家庭。她安于现状,任劳任怨,日子倒也得过且过。
通知书的到来激起了涟漪。她询问丈夫的看法,因为出庭会占用带孩子做家务的时间。不置可否的丈夫,没有明确地鼓励里沙子,只是提醒她,如果不能胜任就不要勉强。
里沙子在极不自信的状态下赴任候补陪审员,坐在陪审席上审视那个无论年龄与处境都与自己相仿的女子。
起初,作为年幼孩子的母亲,她完全不能原谅被告人的行为,并在陪审员辩论时斥责其罪行,只是却未能得到大多数陪审员的共鸣。
双方各执一词,庭审毫无头绪。每次开庭,里沙子都要拜托婆婆帮忙照顾女儿,庭审结束,便匆忙赶到婆婆家接回女儿,再匆忙赶路回家准备晚餐。仓促制作的晚餐相对简单,丈夫表面上包容背后却颇有微词,被爷爷奶奶百依百顺的女儿越发任性,时常令她束手无策。
里沙子原本只是以跑龙套的心态参与案件审理,随着庭审的深入,她开始不自觉地表现出对于案情的关心,而另一方面,丈夫却提出,如果真的压力太大,就退出吧。
里沙子不由检讨起自己在这段时间里作为妻子、母亲和儿媳的失职:对女儿疏于照顾,做家务漫不经心,给公公婆婆带来了不必要的麻烦。
丈夫下班回家第一件事是让里沙子拿一听啤酒,却怀疑偶然喝起啤酒的妻子精神失常。
2
上坡行走已然艰难,何况负重前行。
安藤美穗曾经的遭遇,随着庭审的深入,像拼图一样慢慢还原。
丈夫很少参与,发现问题却立刻归结于她。丈夫听到孩子哭就要发火,她的孩子偏偏爱哭。
为了婆婆登门特意整理了房间,却被指责为“做表面功夫”。外表温柔优雅的婆婆,将孩子“不爱笑”也归结为儿媳的过错。
上门指导的育儿师,直指孩子发育缓慢。
丈夫去向从前的女朋友大吐苦水,而后者同样身为女性,对她提出了严厉的批判。
连身边同龄的妈妈们,也不能理解她的难处。母乳喂养、兼顾育儿与家务,在她们看来都不是问题。
她渐渐成为他人目光中的异类,而育儿则成为一场噩梦。
庭审一场比一场艰难,无论原告、被告与审判官,都已临近情绪承受能力的边缘。被告人形容枯槁,也不对自己做任何辩解。
那个叫美穗的女子的绝望,里沙子开始懂得。
因为她们的轨迹,一点一点重合。剧中人和戏外的观众都已恍惚分不清,她们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
一样的,因为生育了孩子而回归家庭成为全职妈妈。一样的,在养育孩子的过程中遇到了很多困难。有些孩子天生乖巧,但她们的孩子偏偏不是,有些妈妈总是游刃有余,而她们却常常手忙脚乱顾此失彼。
在自我批判与谴责的同时,还必须面对家人的质疑。
丈夫表面支持她,“这一段时间就买一些超市的成品菜吃”,背后却给婆婆打电话诉苦,于是她从婆婆那里得到了一份用心良苦的“十分钟菜谱”。
公公当面说了句公道话,“你已经做得很好了”,一转身便打了家庭辅导机构的举报电话。
连女儿也将在爷爷奶奶身边的任性带回了家,让里沙子疲于应对。她用自己的方式教育孩子,却被丈夫误认为虐待。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走下审判席的审判官与陪审员们,各自都有家庭琐事需要处理。
冷静从容的女法官,脱下法袍就要一路狂奔到托儿所去接孩子。难以兼顾工作与育儿的她尝试和丈夫分担,但寥寥数日后便宣告失败,丈夫直接提出,如果要分担,就离婚吧。
普通公司职员的男陪审员,娶了富家千金,双方在消费观念上难以磨合,已然捉襟见肘的他,每个月面对信用卡账单苦不堪言,直至升级成高利贷。
经济条件优越的职场精英家庭,唯独缺少一个孩子。丈夫表示彼此相守已然满足,而妻子渴望更加圆满的人生。她旁观着一个失职的家庭是怎样毁灭了一个新生命,抱怨命运的不公,为什么那些没有资格为人父母的人却有了孩子。
他们在压抑中寻找出路。第十次庭审终于来到。
不怒自威的审判长最终做出了铁面无私的判决,但指出案件发生并非她一个人的责任,在座的所有人都必须为此负责。
万念俱灰的被告人,顿时泪流满面。
3
1924年,鲁迅在上海的《妇女杂志》月刊上发表了短篇小说《幸福的家庭》。
小说的主人公,一个穷困潦倒的青年作家为了赚取稿费而虚构了一个“幸福的家庭”。
他笔下的世界里,有气派的房子,漂亮的衣裳,恩爱的夫妻,可爱的孩子,丰衣足食,无忧无虑。
他身处的世界中,则充斥着妻子与小贩的讨价还价声,空间局促,拥挤凌乱,物质匮乏,孩童哭闹,没有人有精力去谈论感情。
理想很浪漫,而现实只有一地鸡毛。理想代表着“一般”,而现实似乎总是“个例”。
人到中年的鲁迅,已然看清了家庭生活的实质。他用幽默的笔触表达了对于已婚人士的同情。
婚姻如爬坡,坡道上的阻力,并非来自空气。它来自他人口中的“一般”。
一般的妈妈都能做好。一般的孩子都很懂事听话不吵不闹。一般的家庭都很幸福。
坡道上的阻力,也来自永远不被看好的自己。不被看好的婚姻,不被看好的人生,一直到不被看好的孩子。
一直到一百年后,里沙子们依然在理想与现实的巨大落差中压抑自己,谁也不会知道,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何时出现。安藤美穗的最后一根稻草,是婴儿无休无止的啼哭,里沙子的稻草,是被满面笑容的丈夫骗去精神科治疗。
里沙子幸运地遇到了一位家庭心理辅导师,指出她真正的痛点所在——习惯被控制、被评价、被批判。
安藤美穗的绝望是因为,身边所有人都没能看清,她需要的是什么。
只有审判长给出了答案——理解。
我们需要已婚与单身的相互理解。
需要有孩子和没孩子的相互理解。
需要女性与男性、母亲与父亲、父母与孩子之间的相互理解。
基于小说改编的剧作,忠实地再现了原著的精神内涵,让那些可能成为最后一根稻草的痛点,得以理直气壮地走出密室。
全剧最美好的一幕,是里沙子与安藤美穗在想象中的相遇,两个备受困扰的年轻母亲,分担彼此的忧患,在纾解了压力后开怀大笑。
但愿它不再是幻想,也不只是纸上描绘的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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