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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大家 周末上街,买卖东西,挑一两本一折八扣书

成都商报 2020-10-17 02:10 大字

读廉价书有几样好处:一是买得起,掏出钱时不肉痛;二是无须珍惜,可以随便在上面圈点批注;三是丢了就丢了,不心疼。

一折八扣书盛行于1930年代,中学生所买的大都是这种书。一折,而又打八扣,即定价如是一元,实售只是八分钱。当然书后面的定价是预先提高了的。但是经过一折八扣,总还是很便宜的。差不多等于白给了。

一折八扣书多是供人消遣的笔记小说,如《子不语》《夜雨秋灯录》等等。但也有文笔好,内容有意思的,如余澹心的《板桥杂记》,冒辟疆的《影梅庵忆语》,也有旧诗词集。

星期天,上午上街,买买东西,吃一碗脆鳝面或辣油面,几只猪油青韭馅饼,到书摊上挑一两本一折八扣书,回校。下午躺在床上吃粉盐豆(江阴的特产),喝白开水,看书,把三角函数、化学分子式暂时都忘在脑后,考试、分数,于我何有哉。这一天实在过得蛮快活。

一折八扣书为什么卖得如此之贱?因为成本低。除了垫出一点纸张油墨,就不须花什么钱。谈不上什么编辑,选一个底本,排印一下就是。大都只是白文,无注释,多数连标点也没有。

我倒希望现在能出这种无前言后记,无注释、评语、考证,只印白文的普及本的书。我不爱读那种塞进长篇大论的前言后记的书,好像被人牵着鼻子走。读了那样板着面孔的前言和啰嗦的后记,常常叫人生气。而且加进这样的东西,书就卖得很贵了。

(抗战时期)昆明的旧书店集中在文明街。我们不是去买书,倒是常去卖书。这几家旧书店的老板和伙计对书都不大内行,只要稍微整齐一点的书,古今中外,文法理工,都要,而且收购的价钱不低。尤其工具书,拿去,当时就付钱。

我在西南联大时,时常断顿,日高不起,拥被坠卧。朱德熙看我到快11点钟还不露面,便知道我午饭还没有着落,于是挟一本英文字典,走进来,推推我:“起来起来,去吃饭!”到文明街,出脱了字典,两个人便可以吃一顿破酥包子或两碗焖鸡米线,还可以喝二两酒。

工具书里最走俏的是《辞源》。有一个同学发现有家书店《辞源》的收售价比原价要高出不少,而拐角的商务印书馆书架上就有几十本崭新的《辞源》,于是以原价买到,转身即以高价卖给旧书店。这种搬运工作干了好几次。

在上海,我短不了逛逛旧书店。有时是陪黄裳去,有时自己去。印象真凿的是买过一本英文的《威尼斯商人》。其时大概是想好好学学英文,但这本《威尼斯商人》始终没有读完。

我在福煦路中学教书,有一个工友,姑且叫他老许吧,管打扫办公室,打开水,还包几个无家的单身教员的伙食。伙食极简便,经常提供的是红烧小黄鱼和炒鸡毛菜。

他在校门外还摆了一个书摊,是名副其实的“地摊”,连一块板子或油布也没有,书直接平摊在人行道的水泥地上。老许坐于校门内侧,手里做着事,择菜或清除洋铁壶的水碱,一面拿眼睛向地摊上瞟着。我进进出出,总要蹲下来看看。

曾经买过他一些书——是和烂纸价钱差不多的,其中值得纪念的有两本,一本张岱的《陶庵梦忆》,一本在我来说,是很名贵的:万有文库汤显祖评本《董解元西厢记》。我对董西厢一直偏爱,以为非王西厢所可比。汤显祖的批语包括眉批和每一出的总批,都极精彩。

(节选自江苏凤凰文艺出版社《汪曾祺的写作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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