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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乡的那些老柿子树

烟台晚报 2020-10-13 10:13 大字

石西

说起柿子树,我们家乡大人、小孩儿都非常喜欢。记得小时候,只要走到岭上、下到滩里,就能看到那些长在田间地头或沟边路沿处的一棵一棵、一排排老柿子树。这些老柿子树,在我眼里,是我们家乡的一道风景。

在我印象中,这些柿子树都是一些饱经风雨的沧桑老树:树皮斑驳嶙峋,虬枝斜倚旁出,活脱脱一个身骨硬朗、苍劲不屈的老人,有两人能合抱的,有的则需要三四人才能合抱。它们上下长满了树瘤,给人的第一感觉,疙疙瘩瘩的就像健身运动员身上凸起的肌肉。经年的雨水冲刷、浸泡与腐蚀下,一些柿子树树身是开裂着的,进而形成一些狭窄的或扁圆的大小不一的树洞,那些寸把长的大黑蚂蚁、小指头肚般的咕噜蜂和那些猫格狸儿,会从这些树洞里爬进爬出。我印象最深刻也是记忆最清楚的,就是小时候与小伙伴在这些老柿树下捡柿花时,最怕接近这些黑乎乎、怪吓人的树洞,生怕从它里面爬出个蛇呀、虫呀之类的咬着自己。

这些老柿子树一般都长得很高,有的能超过两层楼。树蓬也比较大,大的树蓬树荫可遮住半个球场。它们的树叶肥厚而稠密,罩的荫儿也比较均匀,盛夏三伏天,在田间干活的人都愿意在其下面歇凉。

当年,我每次到岭地给挠谷子的父母送饭时,就会看到在那些老柿子树靠着树根或枕着锄把歇凉的人。现在,每当回忆起他们那自由自在的舒服劲儿,还真是有些羡慕——就像戏曲《包公辞朝》中的唱词:“头枕锄杖睡一觉,胜似朝堂伴君王。”

这些老柿子树不但能罩荫,还能让人躲雨。在地里干活的人,假若是遇到猛雨天,都会赶紧跑到地头的柿子树底下。

我听村里的老人们说,柿子树生命力极强,最容易活,落地就能生根,不需要人为栽培。它不像枣树,缺了水就不行,它能在干旱缺水的土地上丰长。所以,农村有“旱柿子涝枣”之说。

除非遇到特殊自然,家乡的那些老柿子树每年都会结很多柿子。丰年时的柿子树可以说是硕果累累,站在树下,伸手就能够着树上的红柿子。站在路边,你会看到,那成串成串的大柿子把一根根胳臂粗的树枝压得朝下耷拉着,有的甚至都挨着地面了。

老人们还说,柿子树长得很慢,十年二十年时间才能长到碗口粗,像岭上那些几人搂的老柿子树,估计树龄都在百年以上,有的可能要数百年——当时,我没问他们的根据是啥,后来回忆起这事,我才琢磨:他们可能是根据柿树疙瘩的大小、多少来判断的吧。

我还记得,每年寒冬过后、春暖花开,家乡的那些老柿子树先是枝桠返青,接着发芽,嫩叶慢慢长成鹅卵大小的片片绿叶,最后,与树枝结成庞大的树冠。若是站在岭头最高处远眺这些老柿子树,你会觉得非常具有诗情画意:蓝天下,好像伫立于田间地头的一把把绿伞,那硕大、浑朴、静谧的形象除了给人以遐想,还会让人产生一种平稳、祥和的感觉。

再往后,暮春与仲夏之交,农历四五月份,这些长满绿叶的老柿子树枝上又会长出繁星般、密密麻麻、乳白色的四瓣形柿子花。柿子花最怕风雨,一遇大风大雨,就会落得满地都是。那时,地上就好似下了一场柿花雨,满地白花花的,甚是好看。每到此时,村里的大人、小孩儿都会提着竹篮到柿子树下捡柿花。至今,我都难以忘怀当年边说边笑边捡柿花的快乐场面。

说起捡柿花,现在的年轻人可能不理解。在当时,那是农村人忍饥挨饿时无奈之举——父亲生前,经常给我提起灾荒年馑时的那些陈年旧事,他说灾荒年地里庄稼绝收,家家户户都没有粮食吃,柿树底下落的柿花、树上结的柿子,甚至是吃剩下的柿疙蒂,都会被人拿来与米糠拌在一起,稍作加工,充作粮食。谁家若有几棵柿子树,那这家人的心里就会比其他人家踏实的多,就不会害怕家里有人会饿死。毫不夸张地说,我们家乡的人,都把柿子树当成年馑时的救命之树。

在我幼年时,把柿花捡回家,洗净、去掉杂质,开水烫烫,加些盐、醋、五香粉等调料调拌后,可以当菜吃;把柿花刚结成的小柿子——柿满兜晒干,磨成面,掺少量玉米粉,在鏊子上烙成香甜可口、大人和小孩儿都喜欢吃的柿子面饼,也是一件开心的事。

到了秋后,也就是农历的七八月,家乡岭上的那些老柿子树结出如大人拳头般的成柿子,我现在能叫出名的有磨盘柿、秤锤柿、七月青、八月黄等,一个个皮鲜肉厚,很是招人喜欢。

霜降以后,满树的柿子叶变得像枫叶一样,红的、黄的,红中泛着黄,黄中泛着绿,还有红黄绿三色相间的,五颜六色,如画一样好看。树上的那些黄柿子变成了大红柿子,远看,像一个个红灯笼似的。

农历的十月后,农村地里的活忙完了,接下来便是收柿子了,那时,家里的大人小孩儿都会参与其中。为了保证成熟的柿子不被碰坏摔烂,大人会先攀上树,手拿兜杆,将一个个成熟的柿子摘入柿兜,然后收杆,取出柿子,放进拴在树杈处的篮子里。篮子盛满了,再用绳子递到树下,由树下的家人取出,放入布袋。

按照这样的摘法,一棵柿子树得两三天时间才能摘完,农民们一般不会这样做。通常情况下,每家都是先用柿兜杆收获一部分好的,留着做烘柿、漤柿、柿饼用,其余的,要么手摇树枝晃落,要么用竿子直接打下来,但不会把每棵树上的柿子摘干净,还要留下几个,作为喜鹊过冬的食物。这是因为,柿子树容易受到虫害,而喜鹊是除虫的好帮手。

那些被打落的柿子,肯定有不少碰伤的,可以用来制作柿子醋。我记事时就知道,柿子收获到家后,家里人先是挑拣一部分柿子放在柿呼兰机上加工呼兰,即柿饼的雏形。那时,每年的这个季节,我都会看到母亲在老家天窑外边用柿呼兰机做柿饼。

她把一个大柿子底部插在一个能够摇动且带有三个钉头的木柄上,然后,一只手把刮皮刀紧贴柿子表面,另一只手摇动木柄旋转,这样,柿子皮就被一圈圈连着旋了下来。柿子旋掉皮后,再用做衣服的大号针、干净的棉线绳串起来,每三十个为一串,悬挂于窑洞前的木杆上或墙壁上的铁钉上晾晒、风干、霜冻,直到柿呼兰出柿霜,才收放到阴凉的瓦罐里储藏待用。那些旋掉的柿子皮也不会扔掉,而是摊晒在黍杆制成的帛帘上晒干,可以留着哄小孩,或夜里纺花织布发困时放在嘴里提神,邻里来串门闲聊时也可用作招待。

我现在还记得,小时候,奶奶经常从她上衣口袋里掏出那些柿子皮给我吃,当时觉着可好吃了,既香甜又耐嚼。而柿饼,可不是啥时想吃就能吃到的,只有逢年过节或生病或平时干了好事受到父母奖励时,才能吃到一二个。

再说做烘柿。我老家灶火房顶上,原来有一个藤条编制的瓮篓,在过去,它是父亲专门制作烘柿的工具。柿子收到家后,父亲会挑选近百十个不磕不碰、个大饱满的红柿子。他在瓮篓底部放上麦秸秆,再放上柿树叶,把挑出的柿子一个个摆进去,最后,用柿树叶子封口。经过寒冬腊月的大雪天,放在室外的这些柿子就烘好了,吃起来,就像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冰凉冰凉的,蜜甜蜜甜的。这些烘柿也不是随便想吃多少就能吃多少的,只有父母高兴了才让尝一尝,其余的,是要用作春节制作甜糕、油炸甜丸时用的。

除了柿饼、烘柿,再就是漤柿。漤柿就是用温水将柿子碱泡出来,吃起来不发涩,脆甜可口。我老家窑洞里土煤火口的旁边,有一个陶土烧制的瓦罐,每当柿子下来的时候,母亲就会将瓦罐盛满四五十度的温水,把所要漤的柿子洗净放进去,一晚上的工夫,就可吃到脆甜的漤柿了。我上小学时,每天早上四五点就要到学校上早操和早自习,来不及吃饭时,就会从瓦罐里捞出一个漤柿,边吃边赶往学校上课。

说了柿饼、烘柿、漤柿,不能不说柿子醋。做柿子醋的柿子,只要没腐烂,即便是摔碎的小块块也不妨碍。

我老家原来有一个半人高的陶瓷缸,就是专门用来做柿子醋的。做之前,先用开水消毒,然后把柿子堆放进去,盖上木盖。酿制十天半月的,再次打开缸盖时,就会看到醋液渗出,时间越长醋液越多。这些柿子醋,让你一见就会流口水,那纯正的酸味,简直是棒极了!尤其是夏天,为了解渴,我们这些小孩儿都喜欢喝刚从井里打上来的水拔凉,但这凉水喝多了肚子会不舒服,每当这时,父母就会让我们喝上两口自家酿制的柿子醋。放下醋碗,症状立马消失,方法既简单又奏效,直到现在,我还经常用醋来消除一些暑疾呢。

不说了!柿子树可谓满身都是宝啊。我家乡人,对它的由衷喜爱也可能就是基于此吧。可是现在,家乡的那些柿子树,都一一从我的眼前消失了。移居他乡,每当我想念那些柿子树时,只有重现我童年的记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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