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代情诗赏读（之十一）
蔡元藻
青玉案·凌波不过横塘路
（宋）贺铸
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
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对贺铸这首《青玉案》的解读，历来多有歧义。有人说：这首词就是一首怀念情侣之作，是一首情诗，别无他意。有的人却认为，这首词言近旨远，文字背后可能另有托喻。人们的不同意见，对我们理解这首词，读懂这首词，倒是很有启发。
我们先从字面上来赏读这首词。词的上阕是写作者偶见一位美妙女郎及其猜想。开头两句“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这是说，那个美妙女郎没有来到横塘，她朝另一条路走去了。我呆呆地目送她踏起芳尘款款远去，心中怅
然不已。这两句是借用曹植《洛神赋》中写洛水女神“凌波微步，罗袜生尘”的字面词语，来写他看到女郎后的印象和情态。“凌波”，本是形容脚步轻盈，这里是借以代指女郎。“横塘”，在今苏州市西南约十里地，是作者晚年的居住地。“芳尘”，是借用“罗袜生尘”的字面而自创的词语，这里是代指女郎的身影。接下来的那句“锦瑟华年谁与度？”意即那位女郎的青春年华是哪位英俊少年在陪她欢度呢？这是暗用了唐李商隐《锦瑟》诗“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的典故。“锦瑟”，指绘有如锦图案、装饰精美的古瑟。“锦瑟华年”,就是指美好的青春年华。从这一句起，包括接下来的三句“月桥花院，琐窗珠户，只有春知处”，都是作者在女郎远去后的揣度和遐想。作者想象女郎的住处可能在月映小桥，花满庭院，窗棂雕花，门户朱红的高堂华府。但这番想象作者自己也不能确认，所以最后说：只有春知处。就是说，只有无处不在的春光，才知道她住在何处。
这三句把作者对女郎的相思相惜之情表达得淋漓尽致。
下阕是写作者当前面对的景色和无尽闲愁。开头两句“碧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意思是说，这时天边的彩云正在缓缓飘飞，长有杜蘅芳草的水塘岸边已是黄昏迟暮，我虽有江郎之才能挥动彩笔写几行诗句，那也只是些令人伤心断肠的句子。这里又暗用了江淹《休上人怨别》中“日暮碧云合，佳人殊未来”的句意，既写了眼前景色，又补足了上阕开头一句的含意。句中的“碧云冉冉”，意即彩云缓缓飘移。“蘅皋暮”，意即生长杜蘅的水边高地已近黄昏。蘅，即杜蘅，一种香草名。皋，指水边高地。暮，即傍晚，时近黄昏。“彩笔”，钟嵘《诗品》称，南朝江淹曾夜梦郭璞赠以五色彩笔，所以才写得一手好文章。后世诗文中，彩笔就多指文人有生花妙笔。最后的四句“试问闲愁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集中写他此时的失落，孤寂和苦闷，也就是他所谓的“闲愁”。开头一句以“闲愁都几许”提问，接着的回答就是：如同“一川烟草”，意即如同遍地青烟似的绵延不绝的芳草；也如同“满城风絮”，意即也像春末夏初被东
南风吹得满城飞舞的柳絮；更如同“梅子黄时雨”，意即更像那黄梅季节老是下个不停的黄梅雨。以上这三句答词，历来是广受赞赏的。因为他连用了烟草、风絮、黄梅雨这三个凄美的意象来比喻闲愁，既显得形象生动，又非常含蓄隽永，超出了以往很多名家对“愁”字的形容，从而获得了“贺梅子”的美誉。
现在我们再来说说对这首词的不同理解问题。有的词评家认为，这首词原本是贺方回退居苏州时，因看见了一位妙龄女郎，便生了倾慕之情，于是就写出了这首词。从字面上看，词中叙写的，只是对一个女子的向慕与怀念，并慨叹自己的孤寂，别无深意。另有论者却认为，这首词多用美人香草之辞，造成芳菲凄迷之境，是深得《离骚》遗韵的；联系作者本人一生屈居下僚，始终不得重用，晚年又独居横塘，孤寂郁闷，因而这首词很可能是有所寄托的。对同一首诗(词、曲),有不同的理解,这很正常，也不少见。我们应该以“诗无达诂”的观点来看待，只要是对作家作品进行了深入研究，并作了实事求是、有理有据地分析论证，没有牵强附会，没有捕风捉影，没有偏执的褒贬,不同的解读都应该受到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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