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热 锅 □赵树栋

蚌埠日报 2020-09-24 07:50 大字

“热锅”,在农村司空见惯,不论哪家哪户,不论贫富,只要砌了新的锅台,在新锅台第一次使用时,总要买鱼、买肉或杀鸡、宰鹅,用新锅台上的锅灶,烹调这些终年难以一见的美味,这就叫热锅。以表示新的日子开始了,企盼来年来日,能天天如此,尽享鸡鱼蛋肉……

我今天所说的热锅这件事,不是左邻右舍,也不是我自家,而是我们学校。

学校新建了六间教室和一间小办公室带厨房,这间小房子只有一根梁,又叫独梁厅,人字顶的稻草房顶全靠竹架子支撑,才不至于趴下。

小学升级为戴帽子初中,调来杨服奇先生来代语文课,杨先生家住在宋乃冰书记的墓东边,那是一间养猪场的猪食堂,到我们学校单片子有二十里,年近五十的杨先生,没有自行车,每天上学、放学回家都靠两条腿跑,中午不能回家,午餐只能自己带点熟食对付一顿。为了方便杨先生中午饭能吃到热的,我决定在小旁厢里砌一个锅台。土锅,都是土坯砌的,只有烟筒是用来之不易的红砖套的。就两口锅,里锅和外锅,连汤罐都未放,锅搁即锅台子,没有用石灰抹,(当时没有买石灰,直到一个多月后才在支锅的学生家长家调剂了一瓷盆石灰把锅搁搪好),就是一个泥锅台。

泥锅台也是锅。泥锅台也能烧饭,泥锅台要不要热锅呢?我的心里打鼓了。当时的条件的确太困难,建一所学校总共才花了六百块钱!

不行,再困难也要想办法。为了可敬的杨服奇先生能第一次吃上学校食堂的饭。为了有一个良好的开端,为了营造一个热烈的集体气氛,我要热这个锅。

有了这个动议,我没有和别的老师商量,商量也没有用,因为学校没有钱,管钱的赵振堂老师(已故)昨天就告诉我说,没了,全校各班级收缴来的钱全花完了,他这个管账先生无账可管了。当时初中班收两元一个人,小学生收一块五一个,并没有全部收上来,有的缴五角,有的缴一元,还有的队干部家伢子说他爸爸说了,叫老师缓缓,待一段时日,以后手头有钱了再缴,分明是不想缴,他们都是支持建校的一线功臣,他们征房梁、征盖屋草有功,他们认为他们的孩子理应受到照顾,可见腐败是有劣根的,从那时起农村也出现这些迹象了。

没钱就没钱吧,我压根就没打算从学校拿出钱来热这个锅,我摸摸口袋,口袋里只有八角五分钱,这是我一个月工资的七分之一(当时每个月享受六块钱补贴)。上午第二节课后,我跑到谭李氏谭老奶奶家,老奶奶养一群鸡,红冠滴水的,一只一只像个大叫驴似的。我问她卖不卖,我想买她一只公鸡。听说我要买她家公鸡,谭奶奶连忙放下手中菜篮子和割草小刀,连声说“卖,卖,卖,老师,你买几只?”

“多少钱一只,您先说个价,说好了,我下午晚茶时来捉。”

“随你给几角钱,随你什么时间来捉,我中午后把它捞起来捆好放在筐子里等你来拿。”老奶奶低声下气地说,好像是她老人家求我办事的一样。

我掏出捏得汗津津的八角五分钱,红着脸,小声对她说:“谭奶奶,我这里只剩八角五分钱。你先收着,你下午给我捞一只小一点的公鸡,钱不够,我以后再补给你。”

“够了,够了,够一只公鸡的钱了。”她一边说,一边把手放在裤腿上擦了擦,然后伸出双手接过了我盘算过多少次、握出皱巴巴的那八角五分钱的纸币。

当时猪肉七角三分钱一斤,一只鸡至少可抵两斤猪肉,也就是说,一只公鸡至少要给一块五角钱。我心里忐忑不安,她那里喜气洋洋,“老师啊,你算是救了我的援了。我的一斤煤油票快过期了,我家的火柴也用完了,盐也不多了,有了你这只鸡钱我可以把这三项事全能办好,代销店老张,不肯通融,我两天前就跟他说了,我用一只鸡换他的煤油、火柴和盐,他高低不肯,说不好办。”

谭老奶奶无儿无女,一个六十多岁的孤老婆子,很少上街下县,很少买卖,我暗下决心,下个月的工资下来再补给他一块钱。

下午三四点钟来捉鸡时,谭老奶奶果然守约,鸡罩子里捆绑着一只公鸡,“老师来捉鸡了,我给你挑了只最大的,你拿去杀吧!”

我伸手抓住鸡腿,沉甸甸的,估摸至少有五六斤,心里也随之一沉,“谭奶奶,这只鸡太大了,我没有那么多钱,换只小的吧。”

“别,别,别,老师,你看!”她用手指着小桌子上的煤油瓶,一打火柴和一个盐口袋对我说:“要不是你早上送来八角五分钱,我还真买不来这三样东西,你别不过意,我们双方是愿买愿卖,你要是实在觉得过意不去的话,下次还到我这来买我的鸡好吧,下次我们再规规矩矩地算账,摊多少钱,你就给多少钱。”我们这一老一少,就像《镜花缘》里君子国的国民在做生意,你谦我让。

赵坪老师远远地走过来接过我手中的鸡,不用言传,早已会意,笑眯眯地说:“我马上烧水就杀。”“他们都走了吗?”他用嘴一努,指示了南边的医务室,“走了,三个医生全走了,两个回家,一个出诊,估计晚上都不会回来,小店里只剩下一个值班的老张了,你放心忙吧,保证没有干扰。”

“那就好”。“四太爷,你辛苦一下,先把鸡杀了,我再去寻些蔬菜。米有吧?”“有,有,有,还有头十斤米。”我这位四叔教学不怎么行,干这些事特别在行,每次开伙,只要有他在,你什么都不用操心,他会妥妥帖帖地安排好。

我先和杨老师说好,叫他放晚学先别回去,我们全体老师陪他吃顿晚饭,算热锅,也算接风,我答应晚上送他到渡船口,他说:“送,就别送了,船是小李子爸爸摆的(李庆余是班上学生),从河这边到河那边去顺事,不过要尽量早一点,否则家人会盼的。”那时没有电话,没有手机,消息无法传递,更何况他的家住在坟茔棵里,娘儿四个到晚在家肯定盼望。好在那晚有月亮。

晚饭六点不到开始,三张课桌两横一竖拼起了一张大方桌。教室里尽是泥台子,这几张课桌是永丰中学赠给我们当办公桌子用的。参加晚宴的是:杨服奇、赵正堂、赵坪、赵树科(已故)、陆玉凤、赵树国(已故)和我本人,小店里的留守店员张子来(已故)也被邀请过来,正好一桌,俗话说,席上无酒不成宴。菜虽不多,我还是从代销店里赊来一斤白干酒,用两个碗打了来,分别倒在八只粗瓷碗中,一只大公鸡五斤七两一大盆,烧扁豆一大盆,鸡毛菜一外锅。

杨服奇先生不善饮酒,赵正堂先生不会喝酒,赵树科老病鬼不能吃酒,女老师陆玉凤滴酒不沾,我也是闻闻即醉,八只碗并入三只碗,树国、四太爷赵坪和老张三个人分着喝。老张看着面前的酒碗说:“这酒钱算我的,你们别给了,算我请你们的。”他是顺便人情,一般情况二十斤酒他能打成二十二斤酒,关键在拎酒。慢打香油快打酒,酒端子提得越快,店家就越合算。当然,人情我们还是要领的。

我简短致词后即进入正题,一边啃骨头,一边把买鸡的过程告诉他们,大家听了感叹不已。一盆公鸡你谦我让,个个吃得满鼻子满眼睛,酒后他们每人盛一大碗米饭,泡上一勺鸡汤,连扒带咽,不用咀嚼,一会顺顺溜溜地吃完了。人人酣畅淋漓,都称赞这顿鸡宴太美味了,胜过满汉全席。

四十七年过去了,物质丰富了,日子好过了,吃过不少的鸡,什么肉鸡、蛋鸡、洋鸡、土鸡,但始终吃不出一九六九年深秋那天热锅时吃的那种鸡味了,那个香,那个烂,那个纯,在我的味蕾中经常会被点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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