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版“小团圆”为普通人立传
□雪樱
电影《女人四十》中有一幕场景,令张怡微难以忘怀。小市民阿娥,老公无能,儿子不务正业,公公患有老年痴呆,日子过得十分煎熬。一天她拎着大包小包生活用品走在回家路上,偶然看见临街一桌麻将,她忘记手里东西很重,想停下来打两圈。后来,她在小说里写过很多类似的市井人情,慢慢懂得,“后来我明白,我们所谓的弱者,其实很多不需要同情,他甚至会让你失望。”
80后作家张怡微,生于上海工人新村,求学于台湾政治大学,头顶文学博士光环。由人民文学出版社最新出版的《家族试验》,是对她短篇小说的梳理结集,也是对她青春过往的深情回眸。
张怡微的笔触细腻痴缠,颇有张爱玲的遗风;她的叙事注重场景,又与90后王占黑的街道江湖极为相似;她的人物白描功夫,又使我想到台湾女作家蒋晓云的《民国素人志》。但是,张怡微的独特之处很少人能够驾驭或模仿,那就是以细部织锦,听命运喘息,构筑世情小说的精神光谱,在“永恒的愁云”中记录普通人的传奇故事,溢出或哀婉或痛苦的心境,那是来自人性缝隙里的一束光。
读张怡微的小说,始终伴随着樱桃般的成熟和絮状的愁绪,给人以心灵的震荡和精神的疏离。譬如《呵,爱》,略显青涩,讲述郑小洁第一次把男同学艾达带回家,被邻居阿金遇见,后来母亲提前回来,艾达在她掩护下慌乱逃走。多年后回望她与艾达的分手,她反复强调的是生命个体的孤独,“我爸和我妈离婚前,有天晚上,我爸跟我妈说,‘阿拉可不可以覅离婚,一直到死,我们可以不做那个事情,但你陪我到死好伐?’”可以说,父辈爱情的悲伤是一面镜子,映照出她与艾达蜻蜓点水式的朦胧情感。
我最喜欢的当属《春丽的夏》。张怡微的作品,大都以上海市井为地理坐标,围绕小市民的柴米油盐和悲欢离合,寒酸、计较,破碎、凌乱,读完后令人不禁一声叹息,但是,他们的咬牙坚持同样令人心生敬意,在生命向上挣扎罅隙中生发出一股不服输的精神。《春丽的夏》与《丰年记》“取景框”都选在盛夏时节,再婚夫妇以给人洗照片为生,其中以洗遗照居多,以此小视角窥见普通人的隐秘情感和不堪处境。韶华已逝的春丽每天骑车穿过大桥去照相馆,怕被晒黑的她满腹牢骚,这条上班路成为她回顾烟火生活的主线,与楼上邻居凤萍因为马桶漏水而产生积怨纠纷,为与邻居争抢四十八号门外三架晾衣杆而结下仇恨,为修管道和汶川地震捐款自掏腰包300元换回“五好家庭”耿耿于怀,为给女儿豆豆买房而挖空心思,为省钱没在店里安厕所而满脸尴尬……
经营5年的照相馆就像一面多棱镜,照出众生相,定格住普通人的传奇。何谓传奇?用张爱玲的话说,“在传奇里面寻找普通人,在普通人里寻找传奇。”在张怡微眼中,就是小市民的“盛宴”。如上海女人春丽的顿悟,“人活着真是草率,死了也没什么壮丽。春丽见得多了,有时想想凤萍,有时想想母亲,想想见过的那么多人,手中经过的那么多遗像,就觉得每天坚持活下去,就是一种本事。”在喧嚣和凌乱中活下去,就是王道,其他的都是凑热闹。
为普通人立传,亦是重新寻找自己的位置。被读者津津乐道的《试验》,其文学特征最为凸显。与其说这是她溯流而上回望父辈的青春芳华,毋宁视作80后一代记录历史或参与历史的责任和使命。因此,此“试验”有双重精神内涵:一
是以家庭为支点,体现亲情叙事文本;二是以关系为网络,彰显精神审美意义。同是通过新概念作文登上文坛的张悦然就曾说过,写长篇小说《茧》是一场探索历史的旅程,而对历史的探索也是对自己探索的一部分。小说中的两位主人公逆流而上,去看看上游有什么,然后再来确定自己应该怎样生存。同样的,对于张怡微,城市独生子女,父母离异,跟随母亲和继父生活,这些故事情节里有她个人的轨迹,当然也有她从外婆那里获取的“二手细节”。因此,《试验》也是人性试验,剥离喧嚣和浮华,呈现真实的生存碎片。如张怡微所说,“世情小说的落脚点不是人的情感,而恰恰是市井生活中不让人升华的真相。”不让人升华的真相,就是尊严,就是人性。
《试验》聚焦嗣林、嗣聪和雪雁三家的悲欢离合,堪称当代版的“小团圆。”嗣林和心萍的独生子循齐年过五十依然未婚,而嗣聪和贞依的独生女新妮早逝,一顿团圆饭吃得各怀心事,五味杂陈:嗣聪和贞依想让循齐为他们养老送终、继承遗产,而嗣林和心萍为儿子的婚事打算盘,心萍觉得儿子能回家吃饭就心满意足了,而“嗣林忽然觉得,心萍的这个家族试验,也不是不可行……他和心萍一样担心着循齐,也和心萍一样努力接受雪雁、星星、小钟、何明……到底是为了什么?说不破的,或者才是最真切的爱。”没有被捅破的那层,是虚荣也是爱。令我印象深刻的还有《我真的不想来》中罗清清的尴尬处境,最讨厌的小姨以300块钱交换,让她作为娘家亲人过年去她家,而小姨却偷偷抽走她买给妈妈的面膜,一句“我真的不想来”喊出她的心声,也是羞耻感的爆发。《而吃菠菜也是无用的了》中劲吾的失意生活,父母为了给他筹措学费,与大伯闹得不欢而散,而他偏偏不争气,失恋又无大志。反观这些小人物,都毫无例外给人以黯淡、幻灭和绝望,但是,绝望中氤氲出一抹微光,那是城市底层流动的星光,也是普通人的精神光谱。
同作为80后作家,阅读张怡微,我读出她身为台湾“异乡人”的孤独,也读出她作为上海人的隔阂,这正是时代动荡和社会变迁中的精神重构——重新选择或构建“我城”,亦是重新认识自己,建立新的个性表达和精神审美。比之王占黑的“街道江湖”和“爷叔大全”,张怡微的精神世界依然是横跨上海与台湾,她搁浅不下的是与之休戚与共的新村心灵史,同时接受大都市新潮的裹挟和震荡,所以她的书写本身自带双重精神意义,面向城市她是小市民的一部分,回到自己她注定成为新上海的精神探索者。因此,她的以细部织锦,为普通人立传也就不同凡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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