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水 ◎郭志锋
一
夜色如期降临。
它先从蜿蜒曲折的山梁上走过,再沿着赣江一路伸展。即使月光能够看见江边山脚下那一排低矮的平房,那些土黄色的“土打垒”墙,那些风雨侵蚀留下的缺口或豁边,却看不见我内心的苍茫。
离平房不远,面向赣江的是个陡坡,坡下又是一栋“土打垒”,两层。外墙正面刷了两米宽的白石灰,写着一行大字“到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接育”,字有些模糊。二楼是木头结构,人一旦踩上楼梯,木梯就会“咯吱咯吱”地呻吟,好像痛苦藏在那些木头的骨缝里,一挤就要溢出来。
二楼右侧第一间就是我的卧室,也是我的办公室。白天,即使用一根长长的木棍撑起这扇狭小的窗户,屋内也是墨黑一片。我只能凭着感觉从床底下摸出热水瓶或是蓝色的塑料拖鞋。如果要备课或是批改作业,则只能点起煤油灯。每当值日老师用铁棍敲响挂在二楼阳台上的铃铛时,我就得握着教科书和粉笔沿楼梯急跑,然后气喘吁吁地爬过那道陡坡,冲向那一排平房。
月光洋洋洒洒,给江水涂上了一层白光。顺着沙滩,我轻轻地念起了当年辛弃疾在此写下的千古名作《菩萨蛮》:“郁孤台下清江水,中间多少行人泪?西北望长安,可怜无数山。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江晚正愁余,山深闻鹧鸪。”江山依旧,只是再也找不到那块“造口壁”了。或许辛弃疾也是在这么一个夜晚,漫步江边,有感而发的。只是他没想到,词虽然无法刻在壁上,却刻进了后人的心底。
那一排平房共五间,每间就是一个年级,东西走向,从一年级到五年级,一字排开。我教四年级语文和三年级数学,以及全校的音乐。
每天,只要我一进教室,孩子们就会很兴奋,几十双眼睛总是齐刷刷地向我聚焦,目光明亮而清澈。在四年级,只要我示范朗诵,学生们都会竖着双耳,静静地聆听,脸上显出非常享受的神情。
廖章青是三年级数学课代表,单薄的身子上长着一颗硕大的脑袋,走起路来摇摇晃晃。下了课,我把他拉到墙角边,低声问道:“老师朗读数学题时,你们为什么也跟着朗读呢?”廖章青可能觉得老师问得奇怪,有些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嗫嚅道:“老师,我们都想学你的普通话。”哦?我也吃了一惊。原来,全校其他四个老师都是本地人,上课用的是客家方言。
上音乐课,是全校最热闹的时刻。那架布满了灰尘的脚踏风琴,由于我的到来,派上了用场。开始,我有些忐忑,弹琴时脸都不敢抬得太高。因为在师范上学时,我最怕的就是风琴考试,成绩刚刚及格。不料,风琴一响,同学们都沸腾了。大家伸着脖子,大声地跟着我唱。好多男同学用力太猛,颈上青筋一根根地显露出来。一节课下来,连嗓子都喊哑了。渔家的女儿肖琴香在上第一节音乐课时,竟然激动得流下了眼泪。她嗓音清亮圆润,开口一唱,全班鸦雀无声。放学后,她常常站在自家的小船上,放声高歌《我的祖国》。“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江面上飘荡着她稚嫩的声音,萦萦绕绕,久久不绝。
白天越是快乐,夜晚就越是寂寞。晚饭过后,本地老师或回家,或去村里串门,只留下我这个外乡人品尝这无边的月光。这月光,看起来漫天遍地,摸起来却空无一物。
下午,是我第一次参加全校教师会,村完小的五名教师,加上两个一人一校教学点的廖章艾、陈长生老师,共七名教师,清一色的男人。校长罗中立三十大几,宽脸大耳,仿如杀猪的壮汉,眼光锐利四射。他拍拍有些破旧的长方桌,高声说道:“高老师,是我们学校唯一的公办教师,也是唯一的师范生。这里虽然条件不是太好,住的也是当年上海知青下放时的房子,但是请高老师放下思想包袱,认真工作,谦虚地向老教师学习。”煤油灯下,他的表情很是严肃。我吓得一声也不敢吭,愣愣地盯着他。教导主任邱索瘦长身材,嘴边的胡子总是留了几天才会刮一次。而脸上右侧的一颗黑痣上,常常留着几根长长的毛发。这时,他笑着接过话头说:“高老师表现不错,他来了,我们的风琴也派上了用场。高老师,离家远,你有什么困难,可以直接跟我说。好不好?”
会议一结束,大家就骑上自行车往家里奔。杨庆看上去四十多岁,整天穿着一套有些陈旧的中山装。平日嘴上总叼着一根自卷的烟筒,烟雾弥漫,遮挡住他的五官和表情。他教一年级的语文和数学,还兼管学校的后勤。他慢慢地一边推着自行车,一边对我说:“高老师,今天是星期六。你也回不去,到我家去,怎么样?”我淡淡一笑,摆摆手。
此时,学校就像一面被敲了几天的大锣,突然停止了敲打,发不出一丝声响。我将作业本从卧室抱到二楼的阳台上,借着夕阳的余晖批改着作文和数学。赣江上,外出打鱼的渔民三三两两地回到了岸上。一缕缕炊烟袅袅升起,把整个村庄包裹起来。村庄变得有些朦胧,有些神秘。
“汪汪汪”,忽然,从村庄里传出一串狗叫声。我顶着一片月光,从江边走向学校。村庄里,家家户户亮起了幽幽的煤油灯光,一些饭菜的清香也时不时地钻进我的鼻孔和心里。我快步走向学校,路上有些家长向我打着招呼,可我认不出谁是谁的家长,只能含糊地点点头。
走到学校门口时,却见学校的厨师站在那儿,手里提着饭盒。她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农村妇女,脸色黝黑,泛着一层桐油般的微光。见到我,她几步上前,将手中的饭盒送过来说:“今天我没煮饭,就从家里送了一点过来。”“不用,”我推辞道,“今天是休息日,你没义务替我一人煮饭。”说罢,我就走进了大门。她有点讪讪然,慢腾腾地转身走了。
过了一会儿,徐成兵过来了。没想到,是他的姐姐带他一起过来的。徐成兵是我四年级的学生,长得眉清目秀,一身衣服干净整洁。姐弟俩一进卧室,着实吓了我一跳。我连忙端起煤油灯,走出房门,将他俩引到旁边的会议室。灯光下,徐成兵的姐姐坐下后,自我介绍说:“我叫徐彩莲,在广东打工,回来十多天了。”我暗暗惊讶,徐彩莲不但穿着这里十分罕见的连衣裙,而且肤色雪白、五官精致,齐耳的短发黑得发亮。经过一番交谈,我才得知,她跟我同年,初中未毕业就去了广东。“你不知道吧?现在的深圳正在搞大开发,需要很多人呢。”她越说越来劲,两眼放光,“可惜,我读书太少。”“搞大开发?”平时我虽然喜欢读书看报,也喜欢写些“小豆腐块”文章,但从未注意广东的大开发。“是啊,如果你这样的中师生去,那肯定成了香饽饽。”徐彩莲激情难抑,说得手舞足蹈。我看了看窗外,沉默着,再也没有接她的话茬。她蓦地意识到了什么,慌忙起身说:“好,明天再聊。我走了。”
二
次日,我让徐成兵叫上他的同学廖守好。我们先去了造口河,在河里捡鹅卵石玩。回校后,我让廖守好替我抄写一篇散文诗《赣江行吟》。廖守好是四年级的班长,成绩好,字也写得很工整。他觉得这是一项光荣的任务,所以抄得特别认真、仔细。稿纸是我特意从县广播站讨要的,平时不舍得用。廖守好抄得满头大汗,足足抄了大半个小时,才抄完。他与廖章青相反,头小身子也小,长得让人有点心疼。上课回答问题,一开口就满脸通红。
他俩离开后,我一人钻进厨房,胡乱地煮了点红薯,吃了就睡了。一觉醒来,竟是夜晚。
尚未起床,楼下就有人在敲门。徐成兵来了?我披衣下楼,打开门一看,呆了。门口站着一个年轻的姑娘,瓜子脸细眉毛,明眸皓齿,脑后扎两把长长的辫子。“你是高志荣老师?”她眉毛一扬,眼睛突地一亮,声调也随之提高,“你来我们造口小学也有二十天了吧?”“你有什么事吗?”我警惕地问道。
姑娘边往楼上走边说,“我叫曾香香,就在前面的造口粮站上班,曾看你来买过米。”我跟在她的身后,一同来到了楼上。“你住哪里?”她笑嘻嘻地往前一指,“就这间打开了房门的吧?”我看着她,没回声。她把手里的东西一扬,大声说:“你看,我给你带来了家里刚煎的米果,”曾香香不客气地大步踏进房间,一屁股坐在我的床上,说,“我有事求你。你看。”原来,她的另一手握着几张纸,手一挥,几张纸小声地尖叫起来。
一读内容,竟让我坐立不安,满脸羞红。信是一个叫王志路的人写给曾香香的,开篇就是“亲爱的香香”,全篇滚动着炽热的情感,流淌着灼人的柔情,落款却是隔壁乡粮站,用的信笺纸也是隔壁乡粮站的公函用纸。“你替我回封信吧。”她笑眯眯地盯着我说,“我文化水平低,没办法,只好求你帮忙了。”“我不会写。”我的脸莫名其妙地有点发烫,低着头,不敢看她的眼睛。“怎么不会?”她的声调再次提了起来,“人家都说你是师范生呢。这样吧,我来说,你来写,行不行?”我把头埋进了自己的两只手臂里,回道:“好吧。”“开始吧。亲爱的志路,我也很爱你,十分地想你……”她睁着一双大大的丹凤眼,凝视着我,一字一顿地说,“这些日子,我天天想你,想得晚上都睡不着觉……”我握着笔,看着这些字一个个在空中飞得很快,使劲地捉,却很难抓住。我的头几乎挨着纸了,心猛然跳得急切。“你写完了吗?”她移动着屁股,靠近我,伏在我的头上柔声问。“写完了。”我把纸张一推,站起身,走到了窗前。窗前月光如水,倾泻下来,洒得满地都是。两百米之外的村庄,掩映在一片柔和的月色之中。
“高老师,高老师——”有人在楼下大喊。“谁?”曾香香迅速拿起纸张,塞进裤口袋,“你晚上约了人?”“没啊,这是徐彩莲。”我的脸陡然一热,忙解释说,“我叫徐成兵过来陪我睡,我有点怕。现在他姐送他来吧。”“哼!就在同一个村,有什么送的。”曾香香边说边起身,“你可不能与她交往,听说她在广东做……”“她怎么啦?”我很好奇,追问道,“她做什么了?”曾香香头一甩,鼻孔里“哼”了一声,“不说你也知道。不然,什么活这么赚钱?”说完从厨房的后门走了。
徐彩莲今晚换了一套行头,上身是一件短袖白衬衫,下身是一件长裙,暗淡的灯光下,分不清裙子的真实颜色。她看了看桌上的油米果,惊叫道:“哟,还有人比我先来?亏我还替你做了一顿好吃的。”她把饭菜摆在桌上,指着饭里的米粉肉说:“这可是我特意替你做的。”徐成兵陡地插话道:“姐,我刚才听到了老师与一个女的说话。”“是真的吗?”徐彩莲大笑道,“呵呵,难怪你让我喊了这么久。”“没什么。”我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哟,哟!”徐彩莲再次惊叫起来,“是她啊。她在上什么班啊,只是粮站一个煮饭的。倒是她有个哥哥在粮站上班。”“噢!”我惊得半天拢不住嘴。“晓得了。”徐彩莲忽地在桌上拍了一下,大叫道:“嗯,这肯定是个阴谋。”“阴谋?”我吓得全身一抖,颤声道,“什么阴谋?”“这个我不好说。”徐彩莲坐下来,替我上下左右分析了一通。最终总结道:“反正你要小心,请你写信可能就是一个幌子。”
临走前,徐彩莲让我陪她到教室前的操场上散步。走上操场,月华无声地汹涌,将我们三人包裹得严严实实。四周的梧桐树记录了我俩的对话。徐彩莲说:“我明天就要回广东了,你去不去?”“我,你开什么玩笑。”我断然拒绝道,“考上中师,好不容易有了一个铁饭碗,我不敢走。”“唉!你不知道,你到了那边,肯定能够找到一个金饭碗。”徐彩莲长叹一声,好像万般不甘,说:“你知道吗?我爸在县航运公司上班,他退休了,我是可以顶替的。但我不想这么活,这是我的地址,你如果来了,就来找我。”她将手中的纸条递给我。我接过一看,写的仿佛是深圳一个工厂的名字。“月亮作证,时间会证明我是对的。”徐彩莲转身向坡下走去,“你如果没来,将来一定后悔。”
后来,徐彩莲再也没有来过。可曾香香又来了几回。起初还是替她回信,渐渐地就转变成送西瓜、柚子、黄元米果,还有几双绣花的鞋垫。
三
又是一个月色浓稠的夜晚。曾香香猫一般地钻进了我住的知青楼。她笑呵呵地将一包炒熟的花生放在桌上,朗声道:“高志荣,我可以这么叫你吧。说起来,我比你还大一岁呢。”我没理她,兀自批改着作业。“那个王志路,好久没来信了。”她说着说着,竟然身子一折,躺到了床上。时值初冬,窗外月光白得耀眼,屋内却有些寒冷。寂静的夜里,能听见近处造口河哗哗的水流声。“好奇怪,如今我一点儿也不想他了。”她抓起棉被的一角,盖在身上,呢喃道,“倒是你这儿,我越来越想来了。”我改完数学,又改语文,接着改作文,一直没有答理她。她自言自语,不一会儿,居然睡着了。看了看窗外明晃晃的月亮,我无端地害怕起来,赶紧用手使命地推她。她睁开眼,揉了揉眼睛说:“我睡着了吗?”我看了看手表,嘀咕道:“现在快十二点了。”“啊!这么晚,我一个人怕走。你送送我吧。”她从床上爬起来,又伸出手在头上搔了搔,抚平了几丝乱发。“不敢,我也有点怕。”我实话实说。“你怕什么?一个男人还怕。”她气呼呼地坐了下来说,“你不送,我就不走了。”送她,就预示着我要穿过大半个村庄,预示着将要引发一阵强烈的狗吠,说不定还有几个家长将从睡梦中惊醒,看见我俩在月光下如老鼠一般狂奔。如此一来,即使我跳进赣江,让流水冲刷一个冬季,怕是也洗不清身上的嫌疑吧。僵持了十几分钟,我眉头一皱,点头道:“好吧,我送你。但请你再也不要来了。”“只要你送我,我就回去。”她慢悠悠地起了身,走在我的前面。下了楼梯,我们一前一后地出了大门。趁她不注意,我飞快地转身,跑进大门,用力一关,插上了门栓。她恍然大悟,使劲地敲门,骂道:“你这个骗子,骗子。”“回家吧,小心点。”我站在门内,暗自得意,双腿却在不停地颤动。
四
有人说,天最深情的时候就下雪。果然,那年的冬天下起了比鹅毛还要粗壮的大雪。山白了,路白了,连造口河也温柔了许多,细声细语,不再喧闹。肖琴香的父亲邀我晚上到他家渔船上喝酒。就着雪光,就着天上雪一般的月光,我们俩喝得酩酊大醉。肖琴香的父亲是个浪漫的渔民,能背诵辛弃疾的《菩萨蛮》,还会大声地唱歌:“一条大河波浪宽,风吹稻花香两岸。”他挽着我的胳膊,粗声粗气地说:“我们打鱼的,没人看得起。亏你还会来我这儿喝酒,就冲你这一点,我就要醉一场。”他将肖琴香拉到我的面前,斩钉截铁地说:“我就两个孩子,这个孩子爱唱歌,自从你来了,天天念叨你。我跟她说,高老师是个懂得造口壁的人,不简单啊,你得好好跟他学习。”三言两语之后,他倒头便睡。
肖琴香的母亲守着他,却叫肖琴香送我回学校。
一出小渔船的舱门,一股刺骨的寒风迎面扑来,凶狠地拍打到脸上和身上。我俩踩着厚厚的积雪,向着学校走去。肖琴香睁着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直盯着我说:“高老师,听说你和曾香香好了?”“好了?”我望着肖琴香,突然觉得有些陌生。我回头看了看身后,一条弯弯的脚印在月光里泛白。“没有啊,没有。”我边摇头边摆手,“你听谁说的?”“高老师,你可不要中计了。”肖琴香接下来的一番话,让我瞠目结舌。她说,其实好几个男人来过曾香香的家,但她一个也看不上。她说一定要嫁个拿工资、吃商品粮的,绝不找农村种地的。所以,替她写信,很可能是她与她哥想出来的一个招。“你听谁说的?”我有点失态地抓起她的手,摇了一下。肖琴香读书晚,已经十四岁了,虽说我是老师,可她的个子,跟我一般高。她的这个说法,几天后我在杨庆老师那儿得到了证实。杨老师吞吞吐吐,语焉不详地说:“有可能……听到过一些风言风语……”
五
江水浩荡。一行行白鹭,从造口河上空起飞,一直飞向赣江,飞向对岸,飞向遥远的地方。江边的绿树黄了又绿,知青楼下的樟树经过一冬的考验,越发坚挺而丰满。
窗外是知了无休无止的鸣叫,室内却是我从教后的第一堂公开教学课。那天下午上课铃刚响,校长罗中立急匆匆地找到我说:“你准备一下,下午第二节课中心小学的黄校长要听你的课,而且中心小学语文教研组的三个老教师都会过来。”我听了,脑袋里一阵轰鸣,但很快冷静下来了。我将讲课大纲重新梳理了一遍,尔后充满自信地走上了讲台。
讲课的具体情节已记不清了,只记得一下课,黄校长就喜出望外地在总结会上表扬说:“理解课文深刻,教学安排科学合理,有很多独到之处。”他还当场宣布,下一学年,将调我到镇中心小学任教。
夜幕即将拉开。就在我飘飘然之际,黄校长把我叫到卧室,跟我谈起了另一件事。黄校长矮墩墩的身材,结实稳重,说起话来目光里充满信任和亲切。他告诉我,他接到了地区文联陈老师的一封信,说我向地区文联《井冈山花》杂志投了一篇稿件《赣江行吟》,文章写得很好,可为人不诚实,竟然在文末注明“18岁,女”,弄得他以为本地终于出了一名非凡的女作者,谁知到最后却是一名男教师冒充的。“陈老师是我们地区很有名的作家。他很生气,在信里说你是第二个郭方,要求我们严厉处理此事。”虽然黄校长的话很轻柔,但如同一颗炸弹扔进了赣江,一声巨响,冲起了滔天巨浪。因为我知道郭方的故事,他因为冒充新华社记者骗姑娘上钩而上了公安机关的名单。将我同他类比,使我有些胆战心惊。
那夜,竟然没有一丝风,更无月亮的踪迹。黄校长一行刚吃过晚饭,一场瓢泼大雨突如其来。夜色由于雨水的加盟,而变得格外迷茫。校长罗中立可能也听到了这件事,一张脸铁青。杨庆老师悄悄地拉着我来到他的卧室,安慰说:“不要急,你回忆一下,你为什么这样写?”我本来差点就要哭起来,听他这么一提示,才想起这篇稿件是学生廖守好代抄的。“好,让廖守好到学校来,当着大家的面把这事讲清楚。”杨庆老师拍拍我的肩膀说:“我们相信你,你不是这种人。”
当廖守好走进会议室时,几位领导的眼光一扫,他的脸立马涨成了猪肝色。我使劲地引导他回忆,可他一点儿也想不起来。在我追问了几次之后,干脆大哭起来。黄校长向大家使个眼色,大家先退了出去,都集中到罗中立的卧室去了。我与杨庆、廖守好三人留在会议室。我先让他坐下来,然后跟着他一起回忆当时的情景。我说那天好像叫了徐成兵,还到河滩上捡石头。“老师,我想起来了”,廖守好在我的再三安抚下,思维恢复了正常,“这篇稿件是我抄的。”
大家再次聚到会议室。廖守好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杨庆老师,慢慢说道:“这篇稿件是我代老师抄的。因为我听老师说过,如果是女作者,更容易发表。所以我就自作主张,加了个女字。”罗中立看了我一眼,走到廖守好面前说:“廖守好,你要老实交待,不可说谎。假如你有意讲假话,学校是要严肃处理的。”黄校长也走了过去,用手抚摸着廖守好的头说:“我知道你是一个诚实的孩子,你能再给黄伯伯说一遍吗?”“是这样的。黄伯伯,我没有说谎。”廖守好坚定地表示。
造口离镇上很远,二十多里山路。大家再三挽留,但黄校长说,明早还得上课。当他们一行走出校门时,大雨刚停。一轮明月如出浴的新娘,高高地飞在天上。几只不知名的飞鸟,嗖的一声,从校后的梧桐树上,飞到前面的夜空中去了。
第二年,我调到了一所更大的中心小学,与黄校长失之交臂。
夜色如水,一个又一个夜晚,逝者如斯。
六
三十多年之后,造口小学因为水电站大坝建成后蓄水,早已沉进了赣江的水底。曾香香作为移民,也迁到了镇上。一天赶集,我无意中一抬头,竟与她正面相遇。她漠然地抬了一下眼皮,迅疾地转过身,撑起伞,匆匆而去。我急忙跟上去,但眼巴巴地看着她一下子就陷入了人流中,再也找不着了。杨庆老师也迁移在镇上,退休后就住在老粮站的后面。我寻了几次,竟无一次相遇。
而徐彩莲,这么多年,只给我来过一张贺年片,上面除了祝福语,没有留下任何地址。我离开几年后,廖章艾的老婆就过世了,再过了些年,他也因病去世。
廖守好,那次在镇上碰到他,差点没认出来。苍老的面容,胡子拉碴,站在一家店门前,端着一碗黄酒喝得起劲。我开口唤他,他愣了许久,才喃喃道:“高老师?你是高老师?我不相信。”我心里也想说,我不相信,他是廖守好。
廖章青最冤,读初二时,去赣江洗澡,不幸溺亡。
唯有肖琴香,某一天,突然加了我的微信。她告诉我,已实现父亲的夙愿,从江西师大毕业后,成了一名光荣的音乐教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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