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的旧被单 ● 舒佩华
“你能来拿我的旧被单吗？这都是大半新的，你可以包被絮用。"
“妈，我来上海带大宝了，回去再说哦！"婆婆一听我不在家，立刻不好意思地挂断电话：“你忙，你忙！"其实，我知道这是婆婆在找借口催我去看她。
刚忙完家务挥汗如雨的我，忽然想起十天前婆婆这个电话，心里开始纠结起来：“去还是不去？现在可是烈日中天啊！"手没容我多思忖，就迫不及待地拿起电瓶车钥匙飘上路了。果然，一出大门，就被灼灼烈日晒得心惊肉跳，迎面扑来的火风，像农家大火灶里冒出的火苗炕得人脸上发焦，路上行人行色匆匆地赶着自己的路。我转了个弯去熟人商贩那买了个西瓜，然后掉头朝婆婆那继续前行。
“是谁？"我刚把电瓶车停在婆婆的院子时，就听见在里屋看电视的婆婆粗着嗓音问道。“嘿，老太太平时还说她这也不行，那也不好，瞧她这中气十足的嗓门，比吃了人参还精神着呢！"我暗自笑起婆婆平日里虚张声势，同时也替她的好身子骨感到高兴。
“妈，是我！"
“哦哦，是你啊！你哪时回来的？"
“回来一周了，家里忙，所以这才来看你。"
婆婆一听我的声音就喜出望外地像个孩子跑出来迎接我。“天这么热你还来，辛苦辛苦！你忙就不用来，我知道你现在不容易。"婆婆有点激动但又违心地说。
“不来看你，你不想我、不骂我？"我嘻嘻地笑。婆婆没有接话，只是红着脸迫不及待地将我引进里屋叫我看电视，还特地开了空调，随后削梨子、切西瓜让我吃。
过后，婆婆从她的旧衣柜里拿出了一个大红袋子，掏出了三床旧被单，她一个个抖开让我看，说这都是好的，包被絮实用。我说，是的，不过现在人用这也少了，我也没缝过，手劲不够力，针使不上劲穿不过被絮。婆婆一听可来劲了，她说等天凉了她来我家帮我缝。我信婆婆，这些都是她最拿手和她最引以自豪的事。尽管她如今白发婆娑。“其实，我家里的被子许多，以前给小的他们买的，他们嫌多都带回来了。"我还是没忍住和婆婆说漏了嘴。婆婆一听，并不生气，仍然笑眯眯地说我会过日子，她才留给我的。
打我结婚以后，婆婆在我眼里一直是个阴晴不定精神有些异常之人。大多数时间里，她脾气暴躁，与公公是死对头，他们属于那种一辈子不合脚经常“战火纷飞"的冤家夫妻。因此，生活不幸福的婆婆，就把所有的怨气都发泄、殃及无辜于我们子女身上。比如，我结婚的那天夜里，婆婆莫名其妙去南门头河边寻短见，闹得很凶，后来被人劝回，次日我才从亲戚口中得知，大伯子结婚时她也曾这样闹过，她认为，四个子女都是她凭自己的血汗在生产队做工劳获一手养大的，如今进来一个媳妇就等于少了一个了儿子，儿子娶了媳妇会忘了娘的。特别是她和公公吵架时，我们不能去劝和，不然她说你不和她一条心对付公公；她一见乡下隔壁老太夫妻俩关系好，就会气得冒酸水，常常指桑骂槐于人家，引起矛盾，公公劝她，她就会说他和隔壁老太有染，我们劝她，她会气愤地说我们不站在她这方，吃里扒外，不同仇敌忾，还反对我们与隔壁往来。有次，我回乡下看婆婆，快到门口时，恰好那老太与我迎面微笑，我碍于情面偷偷与她礼貌招呼，不想被婆婆发现后，气鼓气涨地数落我半天，还一直记于心上。
三年前公公去世，婆婆来城里住。平时大伯子和小姑子照顾她甚多。我因忙于带宝宝们，时常抽不开身，婆婆就经常电话于我，如果她知道我那天休息没去看她，她会在电话里找茬于我，说些酸溜溜的三角拐话气我，以示不满；如果我说在带宝宝时，她又很理智，表扬我说我辛苦。去年正月初八我好心去看她，没想到她竟然大怒，眼睛红得要吃人似的，呵斥我在故意躲她，说我是不是被乡下那老太挑拨？我知道，她又在找茬，嫌我看她少了。
我去上海带大宝约二十天后，婆婆突然电话于我，虽然她没向我道歉，但她那头弱弱的说话声已表明一切。我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叫大宝和她说话逗她开心。果然大宝的一声：“老太太好！"把婆婆甜到心窝里去了。从此，婆婆再也没有找我茬，常电话说我辛苦，叫我多保重。之后每次去看婆婆，她总是热情真诚地款待于我。
婆婆是一个勤俭节约、不辞劳苦之人，比公公在待人接物人情世故上要好得多。她总在我们面前都唠叨说，公公年轻时不承担家庭责任，不拿钱回家， 一个人在城里自顾自过逍遥日子。说到这些，会忍不住落泪。婆婆不会无中生有，年轻时一定受过许多磨难吧。都说好的婚姻可以养人，不好的婚姻能杀人，我能读懂体会这句话的道理。
“现在也就我要这些旧被套来包絮了。"我笑着说。婆婆也会心地笑了。老公傍晚下班回来，看见装有旧被单的红袋子，不满地说：“你真是吃饭没事做，她头脑不做主，说不定哪天又说谁偷了她的被单，找茬于你，你不嫌麻烦？"
我笑道：“你不懂，这是妈想找茬来我家串门的理由呢。"
虽说已是傍晚，但窗外仍然火风似焰，院子栅栏上的南瓜藤，耷拉着苦苦的脸，皱着被烤焦的眉头，在夏日的黄昏顽强地生动着，一如婆婆皱巴巴的脸庞和弯弯的脊背，倍受岁月的拷问，然而，却还是那么自信，那么要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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