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校长的城市生活 小说
吴运兴
六旺镇初级中学陆校长在镇上四喜饭店悄悄摆了一桌，请上几个要好的拍档喝上一盅，也算有个交代，退休了。
陆校长婉拒了新到任的张校长张罗的欢送会。这天一早，张校长把陆校长送出校门口，握着他的手说，陆校长，辛苦了，欢迎您常回来看看，多指导指导。陆校长从张校长脸上挪开目光，回望了一下自己苦心经营了二十多年的学校，鼻子顿觉发酸。
六旺镇距市里一百公里左右。陆校长的儿子大学毕业后考入市国税局，买了房，娶了媳妇，也生了儿子，老伴五年前退休后就到市里帮照顾小孩。他想，这下一家人终于团聚了。之前，他每次都是来去匆匆，跟家人吃个团圆饭，饭后逗弄一下懵懂可爱的孙子，周日早上陪老伴上街转悠，到菜市场挑挑拣拣买些杂七杂八，顺便听她家长里短唠唠叨叨。周日下午又匆匆赶回学校。这次彻底放下工作，可以放慢节奏欣赏街景美景，享受天伦之乐了。
这日上午，陆校长一个人无聊在街上行走。老伴带五岁的孙子去学跳舞了，儿子和儿媳都去做文明交通劝导员，站十字路口挥小旗子去了。那晚在饭桌上，儿子儿媳两个说起站岗的事，陆校长插嘴问，我能报名参加吗？儿媳含着饭鼓着腮帮拿眼惊讶地瞪他，儿子说，“爸，你不嫌累吗？”陆校长认真说，“不累，我无事可做，好烦啊。”
陆校长说的是心里话。退休头一两个月，每天他挺轻松，吃了睡，睡醒了运动，无事一身轻。街道宽阔平坦，绿树成荫，车流人流井然有序，大道中间花团锦簇，占道经营等乌烟瘴气的现象早已不见踪影。他不由慨叹，山城美丽起来了，美得快让人窒息了。陆校长是中文系毕业生，想起用“窒息”来容易美，不由得暗自得意起来。那段时间他心境特别美。可是，这种舒坦感很快就消失了。陆校长是个闲不住的人，在学校时，他每天像个陀螺一般转悠，检查老师课堂情况，制止学生课间打闹，弯腰捡起学生随手扔下的垃圾，或者去检查厕所是否冲刷得干净……现在这样游手好闲无所事事，他心里苦啊。
“喂！哎哎哎，老头，快闪开快闪开！”身后一连串猛喝，打断了陆校长的思绪，他掉过脸，只见一个初中生模样的小伙张开双臂，如鹞鹰一般骑着自行车飞快地往他冲撞过来，他一躲闪，小伙一吓，想抓回把手已来不及，“嘭”的一声撞到人行道上的休闲凳，跌了个四仰八叉。陆校长一愣神，遂即跑上前，搀扶起那小伙，开口就责怪，“你是哪个班的，伤着了吗，为什么把车骑上人行道，还撒开手骑，玩杂技吗？”那小伙搡了他一肩膀，挣扎着站起来，又猛推他一把，眼一瞪说，“你是谁啊？大爷！”拍拍屁股扶起车子，一溜烟骑走了。待陆校长反应过来，苦笑地摇摇头，还当自己是校长哩，还以为在学校呢。
晚上在饭桌讲起这件事，几个大人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直喊肚子痛。小孙子更逗，很认真地说，“爷爷无事做，要不，跟我去学跳舞吧。”陆校长说，“我过红绿灯路口时，明明见灯柱上写着‘有时间做志愿者，有困难找志愿者’的广告呀，就不知道去哪里报名？”儿子搭话说，“我问问吧。”儿媳说，“爸，要不你去帮超市发传单吧，工作轻松，又有点收入，有收入就有成就感，再说站岗时间长，年纪又一大把，人家说不定担心你吃不消！”
陆校长听了儿媳的话，开始隔三差五替那家叫“万隆”的超市发传单。凡是节庆日店庆日或其他大型活动日，发单员提前一个星期发传单，每人1500份，劳务费100元。陆校长不在乎钱，只在乎有事做。陆校长与一个叫阿梅的中年妇女负责河西片。这1500份传单，一般要从早上9点开始，发到下午3点结束，以各个小区的住户为主，兼顾发一些到各个做生意的档口。
陆校长第一次发传单，发到中午12点，他掂了掂手上的袋子，大约还有500份未发完，就往家里赶，计划先吃饭，歇一歇下午再发。转过一个拐角，陆校长突然发现不远处的阿梅倏地把手上一堆东西砸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陆校长心一紧，快跟上两步追上，质问她，“你怎么能这样呢？”阿梅低头红脸，被警察逮住一般，两只手搓来搓去。原来阿梅是赶着下午要去帮另一户人家做钟点工，再没时间发传单了，一时糊涂，把剩下的传单扔进垃圾箱，以为神不知鬼不觉。陆校长像教训自己的学生一般数落阿梅，给她讲做人要讲诚实守信用的大道理。当他知道阿梅做装修工的老公中风瘫痪在床，两个孩子在上学，一副家庭重担全压在她羸弱的肩头时，陆校长无语了，他默默打开垃圾桶，取出那包传单，拎在手上，对她说，“下次领了传单，你分一半给我吧，我替你发。”
第二次发传单，陆校长起了个大早，他想趁那些商铺未开门就把传单从门缝塞进去，免得人家开门做生意时被打扰。当他把传单刚塞进一家叫“鹏程小食店”的门缝时，门“吱呀”一声开了，一个小伙子恼怒地一脚踩住陆校长还来不及松手的传单，又旋即惊叫起来：“陆校长，陆校长，怎么是你？！”
原来这个叫吴鹏程的小伙子名字起得大气，却不是读书的料，5年前初中毕业后，陆校长推荐他去职校读烹饪专业，现在居然做起小老板来了。小吴十分感激陆校长当年的教诲与指引，末了，他搔着脑袋说，“陆校长，你刚才吓坏我了，我还以为你犯错误被撤职了呢。”
后来，阿梅成了“鹏程小食店”的伙计。
陆校长呢，还给“万隆”超市发传单。他常常抽空来小吴的店堂坐坐，聊聊，尤其欣赏小吴掌勺时那潇洒的一翻，一炒，一起镬，一声吆喝：来啰。
这就是陆校长的城市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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