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声婴儿哭
王玉初
夏日,午后,村子里的老人聚在门口塘边的老樟树下。新农村建设时,特意在树下摆了两个石桌,配了八个石凳,其中一个被孩子推倒打缺了,其他的完好。
村子的田地都流转给了外乡人,老人们除了种些菜,平时就聚在树下打扑克或下象棋,打发时间。
凯华叔与山有伯正在下象棋,棋面上山有伯占了明显上风。“你投子认输吧,咱们再赶下一盘。”山有伯半戏谑半认真地对凯华叔说,并准备重摆棋子。
“急什么,你还将死我呢。棋盘底下千条路,不到最后一口气,焉有认输之理。既便是输,也得杀个痛快。”凯华叔强行用车去吃山有伯的马。他明知这是吃亏的招,难挽败局,仍要杀个过瘾。这也是凯华叔的性格。
从小到大,凯华叔给我的印象是一条十足的硬汉,像极要被拉伸过的钢筋,宁折不弯。
凯华叔是老高中毕业,他的同学大多数在城里工作、退休。而他,在工地打工多年后,一次意外摔伤了脚,便独自一人在村里养老。
上高中那会儿,他打得一手好篮球。因身高体壮,在球场上横冲直撞,威风八面,赢得了不少女孩子的芳心。隔壁班一个女孩子给他写了十几封信,打动了他。他写了个纸条约她去学校的小树林。正当他换衣服准备去赴约,同宿舍的兄弟说自己喜欢那个女孩子快一年了。他那时认为感情这事有个先来后到,于是借着月光在球场上打了半夜球,没去小树林。后来,那个女孩子在路上拦住他,哭得梨花带雨,问为什么没有去。他只说了句“咱们不合适”,他那时是觉得自己不能因为女人伤了兄弟感情。后来,那个女孩子也没有和宿舍的兄弟走到一起。这事,凯华叔没说过,我是从其他人那里听来的。
在工地打工时,他做泥匠,主要是勾花,走线条。有一年,他带了五个同村的人去福建打工。结果老板年底都不发工资。他带人去讨要。老板开始避而不见,后来就是死拖。他们把老板堵在办公室。老板正要打电话报警。他拿起一个茶杯,瞬间鲜血流了下来。他没砸老板,而是砸在了自己的头上。“这些兄弟都是我带出来的,我的钱可以明年结,这些兄弟的钱必须现在就给结了。”老板被他的硬气给震住了,结了村里其他人的工资。
村中有人办宴席,他喝一杯便醉。他醉酒后的样子,牙关紧咬,甚是吓人。慢慢地,大家便不再劝他喝酒。十五年前,一辆大货车把他的母亲、妻子和儿子一起给带走了。家门口摆着大小三口棺材,他没落一滴眼泪,只是默默地操办着他们的后事。大家都说他的心肠太硬了。那次事故之后,他带着小女儿一起过。外出打工时,小女儿便寄养在婶婶家。有人劝他找个老伴,老来好有个照顾。他完全没当回事。大家都说他是个没感情的人。
有一年,女儿带回个男孩子,说是广东人,在厂里认识的。他半天没说话。晚上,他和那个男孩子喝了一瓶酒,席间的话不超过十句。随后,他在村里置办了酒席,说是女儿的出嫁酒。那年春节前,女儿随那个男孩子走了。
就这样,他一个人独来独往地在村里活着,他不招惹谁,谁也别招惹他。
凯华叔与山有伯的棋盘上,凯华叔能过河的棋只剩下一卒,眼见要推盘了。这时,手机微信声响了。凯华叔的手机里传来了婴儿的啼哭声,响亮而清脆。原来,他刚刚当外公了,女婿给他报喜。这时,他的脸上露出了从未见过的笑容,眼角落下了一串珠子。
“咋了,你这个木头人也开化了。”山有伯说的声音很小,却引得树下一片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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