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花世界鱼游乡 孙彦全
我第一次看到荷花，是在一张画上。那年我九岁，爷爷从集上买来一张年画，贴在我家老屋正面墙上。几片硕大的荷叶占据整个画面的中间部分。在叶子空隙和画的上方，点缀着几朵花儿，有的浓妆盛开，如雍容华贵的少妇；有的含苞欲放，似亭亭玉立的少女；有的深深弯下腰，把花儿藏在荷叶下，像待嫁害羞的新娘。荷叶的下方，是一汪清水，几条鱼儿游戈在水里，追逐戏闹，争吃食物，仿佛要溅起朵朵浪花。画的右上角，有一题字：荷花世界鱼游乡。
后来我思忖，这个荷花世界、鱼儿的故乡，究竟是哪里呢？我猜想，一是在水塘。这里曲径通幽，景色宜人，无闹市的喧嚣，有郊野的寂静。一个不大的水塘，密匝匝塞满了荷花；二是在江河的拐弯处。这里水流缓慢，利于水草、荷的生长、鱼儿的繁殖；三是在湖泊，是天然理想的荷的生长地。其实，不论荷生长在什么地方，都会给人们留下许多美好的遐想，许多难以忘却的记忆。
当时因我年纪小，上学晚，不知道是什么花、写的是什么字、表达的是什么意思。爷爷告诉我，这是荷花，荷花世界就是多的意思，鱼儿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家乡。爷爷还告诉我，从俺村往西五里，就是微山湖，湖里荷花可多啦，一到七八月份，是荷花盛开的季节，比画上好看得多。爷爷还说，你姥姥的家就在湖里，如坐上船到湖里去，不仅能看到荷花，还能吃上鲜嫩的莲子呢。如能采回几枝，插到瓶子里，满屋清香着呢！爷爷把我说得心里痒痒的，盼望着有一天能够看到真正的荷花，而不是在画上。
在我12岁那年，姥姥家本族的大舅结婚，捎来口信，让母亲带上我去喝喜酒。我高兴极了，因姥姥就在湖里一个叫刘楼的村庄，在那里一定能看到荷花。
村子不大，只有20来户人家、几十口人。村子建在高出四周五六米的大土台上，干旱无雨的冬春季节，村子周围没有水，有条小路通向村外。可一到夏秋两季，雨水多时，再加上从运河上游流来的河水，把村子整个包围起来，说白了就是一座孤岛，小木船是通向外界的唯一交通工具。我无意欣赏这里的美景，只想看到荷花。
我记得那时是农历五月底，小麦刚刚收割完，湖水还未漫到村庄。刚到姥姥家，我就急忙拉上表弟向湖心跑去。湖水就在前面半里处，等到了湖水边，我愣住了，这里没有荷花，只有一丛丛一片片比人还高的芦苇和蒲草，几只野鸭听到有人来，扑楞楞划出水面，飞向远处的芦苇丛里。幸运的是水中还生长着许多水草，有的还开着鲜艳的小花，很惹人喜欢。我俩扔掉鞋子，赤脚踩着盖过脚面的淤泥，走到水边。表弟如数家珍地告诉我，这种水草叫菱角，现在未成熟，到秋后才能采摘。那一种水草叫浮萍，圆圆叶子由一条绳状的茎牵引着，漂浮在水面上，是喂猪的好饲料。还有一种叫柞草，抓上去有点刺手，也可以喂猪。我记得在三年困难时期那当口，为了填饱肚子，人们还吃过这种水草呢。表弟又指了远处的一种水草说，它结的果实像鸡的脑袋，人称“鸡头”果，去壳后仁可以吃。莲子、菱角、鸡头米是微山湖的三件宝呢！
站在湖边，放眼望去，水茫茫，水天一色。在湖面上游动着许多捕鱼的小船，像一颗颗星星撒在碧蓝的天宇间。
表弟解开一条停在水边小船的绳索对我说，你上船我带你到里边去看看。表弟虽然比我小一岁，但早就是操船的能手。此刻，湖面风平浪静，小船划进湖内约300米，渔船就在眼前。表弟指着其中一条船说，那是用鱼鹰抓鱼的船。果真，在船的两侧架子上，蹲着好几只鱼鹰，只见渔民用竹篙对着鱼鹰轻轻一推，鱼鹰趁势呼啦啦钻入水底，不一会儿，有好几只鱼鹰把鱼叼出水面，渔民用篙一一把它们捞到船上，用手撸下鱼鹰脖子里的鱼丢进船舱。我笫一次看到鱼鹰抓鱼，感到很新鲜，高兴得不得了！
湖面上，还有许多挂着白帆的船向远方驶去，表弟说那是运货的，把当地的石头、沙子运到南方盖房子用，他也是听大人们说的，我佩服表弟知道那么多。我虽然没有看到荷花，有点小小的遗憾，有千呼万唤始不出之感，但也为湖边的景色和那么多好吃的所陶醉、所感染，越发使我对那迷人的湖区格外向往憧憬。
后来，由于湖区改造，修起来千里湖坝，姥姥村子搬迁了，不复存在了。在搬迁那些日子里，姥姥家和全村人一样，每个人心里沉甸甸的，那里毕竟是他们祖祖辈辈生活过的地方。鱼儿还依恋着自己的故乡，何况是人呢！如今那个村已被深深地埋在水底，成为永久的纪念。
再后来，我许多次见过荷花，在市区的荆河边，在公园、广场的小荷塘里，在南方小巧的园林里，在那万亩水面千亩荷花的红荷湿地，见到过荷花，而且种类多、品种优、面积大、环境好，令人心醉，令人称奇。但在我内心深处，仍然怀念那高出水面姥姥家的村庄小岛，错落有致的农家小屋，匍匐在水面上开着小花的各种水草，行驶在湖面上的条条船舟。这也许就是乡愁吧，乡愁不在画上，仍在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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