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终关怀中心护士长让病人体面走完人生最后一程
孙文喜查看住院病人身体状况。 扫描二维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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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30天,孙文喜都会目送约12个临终病人迈向生命的终点。
她是北京大学首钢医院安宁疗护中心的护士长,每年参与“摆渡”约上百个罹患晚期癌症的生命从濒死期启程,再驶往彼岸。
2017年3月,北京大学首钢医院安宁疗护中心正式成立。这是中国大陆第一家设立在三级综合医院内的安宁疗护中心。截至目前,这里已接待了400余名恶性肿瘤末期患者。
7年前,怀揣“救死扶伤”信仰的孙文喜如愿成为了一名“白衣天使”,但如今,一直“送终”的她却无法见证病人治愈出院。
安宁疗护,又称临终关怀、姑息疗法。孙文喜说,“来到这里的病人,不再接受化疗、大型检查、肿瘤切除手术等治疗方式。而是通过舒适护理、心理灵性支持等方式减轻病人的痛苦,帮助他们正确认识和对待死亡。同时让他们有尊严、没有遗憾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段旅程。”
“为了病人善终,要学会放手”
老人侧坐在病床上,隔着阳台的玻璃窗望向远处。窗外,八角游乐园的摩天轮正在徐徐旋转。
黄昏的阳光打在这个78岁老人的身上,再过两个半小时,肺癌晚期的他将迎来入住A03之后的第42次日落。这个下午,孙文喜3次经过A03病房,老人留给她的都是逆着光的背影,“有的病人不喜欢被打扰。”
此处是北京大学首钢医院住院部大楼的14层西区。2017年3月,该院的安宁疗护中心在这一区域正式设立。于孙文喜而言,安宁疗护不是延长生命,而是提高临终病人的生存质量,“有时候,为了病人善终,要学会放手。”但作为医护人员,她一开始并不理解为何要“放手”,这似乎有悖伦理。
孙文喜第一次接触临终病人,是在临床实习的第一年。她记得,当时那个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消失,但带教老师和医生还是要求继续为他做心肺复苏。“好像是一种使命,医生和护士都知道这是‘无用功’,但也必须得做。”孙文喜说,“但病人没有尊严,哪怕是奇迹出现了,他最多能活一天两天,而且是低质量的。”
这让孙文喜开始对这种“抢救方式”持怀疑态度,直至她在“安宁疗护”里找到理论支撑,才如醍醐灌顶。
据孙文喜介绍,该院安宁疗护中心主要服务于对治愈性治疗无反应的晚期患者,尤其是晚期癌症病人。“中心积极控制病人的症状,通过舒适护理、心理灵性支持等方式减轻病人的痛苦,帮助他们正确认识和对待死亡。”孙文喜说。
一个病人专享一间病房
医院筹备建设安宁疗护中心,是在4年前,此时孙文喜对安宁疗护一无所知。
2016年,孙文喜和其他两名医院医护人员被派至台湾马偕纪念医院“取经”两周。这家医院于1990年设立了台湾地区第一家安宁病房,同年又捐助成立了“安宁照顾基金会”。
在台湾马偕纪念医院安宁病房,护士站对面摆放的钢琴、有着玻璃天花板的“阳光治愈房”、供病人种花种草的小花园都令她印象深刻。“静谧、有人情味,完全不像是病房。”孙文喜记录下富有“人文关怀”的每个细节,并把一些元素带回了北京。
7月22日,新京报记者走进北大首钢医院安宁疗护中心,淡蓝的走廊上,每走几步便能看到一幅暖色调的抽象画。护士站挂着两个印有金色福字的红灯笼,台面上摆放着一盆蝴蝶兰、一盆瓜叶菊、一盆腊梅,均是永不枯败的装饰品。
中心设有14间病房,分布在护士站的南北两侧。孙文喜介绍,一个病人专享一间病房。每间病房里都有电视、独立卫生间、阳台等配套设施。有的阳台被草坪装饰物覆盖,或是摆放着假的鸽子、小白兔。房间墙面上,挂有风景画,氧气管道等医用插口就“藏身”画后。
这里没有其他科室所见的步履匆匆,也听不见呼吸机的“喘息”声响,给人的感觉更像是一家养老院。
病人平均入住时间大概是一个月。孙文喜说,“一般排队预约到住进来要等一个月左右。有时候病人上午刚走,新的病人下午便住进来了。”这意味着,护士们一直在送别,基本不停歇。
“死亡”在这里从来不是一个忌讳的话题。孙文喜说,几乎所有下榻于此的病人都深知,来到这里便意味着时日不多了。
倾听是一剂良方
7月22日下午,孙文喜走进A02病房时,一位老奶奶正躺在床上,她今年90岁了,肺癌晚期。
照顾她的护工提到,老人腰部以下无知觉,每天要帮她翻身若干次,“老人来这里有两个月了,很清楚自己的身体情况,但心态很好,就是经常疼得难受,每天要打两针吗啡。”
见到孙文喜进来,老人很激动,“你又来看我啦,你就像我孙女儿一样哟。”孙文喜握着她的手,顿了顿说,“我32岁,如果我奶奶还在的话,也跟您差不多大。可我奶奶70多岁就走了,没您这么好的福气。”
“哎,其实到现在我觉得活那么大岁数也没啥意思。”老人握紧孙文喜的手,示意她再靠近,细声说,“能不能跟您商量件事……”待她说完,孙文喜爽快地回应:“您想将打针的时间固定哈,每天两针剂量还是不变,就是每12小时打一针是吗?行,回头我再跟杜大夫商量下,看您能不能适应。”
新冠疫情下,医院住院部大楼严格控制外来人员进入,安宁疗护中心亦收紧了探视政策,除特殊情况,家属一般不能来探视。老人就每天和家人打电话、视频聊天。“除此之外,就是听听收音机、打针、睡觉。”护工说,每天她都会和老奶奶唠唠家常、谈谈最近发生的事。
安宁疗护中心成立之初,孙文喜一直在探索如何当一个合格的“摆渡人”、给予病人心理灵性守护,“我后来发现,在病人生命的最后,倾听其实是最好的安慰。”在孙文喜看来,倾听亦是治愈病人心灵的一剂良方。
她回想起2017年底,自己接触到一个60岁左右的“年轻老先生”,他是喉癌晚期患者,因为肿瘤压迫声带,无法说话。
一天,孙文喜去他的病房,说起北京老建筑,老人突然很激动。孙文喜赶忙拿来纸和笔,两人以这样的方式交流了半个小时。“老人在纸上画了德胜门、宣武门、菜市口等地方。”
没过几天,这位病人离世。孙文喜没有当班,也没能见他最后一面。几天后,病人的外甥又专程来了一趟,给她带了一条丝巾。孙文喜这才知道,原来病人在遗愿里特别交代,要送给她一条丝巾以表谢意。
“没想到他会记住我。”孙文喜说,有些病人越到临终,记忆越深刻,“沟通与倾听对他们而言真的比我们想象中还要重要。”
对生命最后的善待
安宁疗护中心不大,快乐的气氛传播得很快,难以避免的哀痛亦然。有一次,一位胆囊癌晚期患者隔壁的病人去世,亲属哭得撕心裂肺,这位患者察觉到这番动静后,问孙文喜,“我是不是也快了?”
这是孙文喜第一次直面病人有关死亡的发问,她没有回避这个问题,问他,“您自己感觉呢?”他答,“我感觉快了。”孙文喜继续问,“那您现在还有什么心愿吗?”
病人回答得很坦然,称身后事一切从简,不想太麻烦孩子。孙文喜记得,当时,病人的女儿就坐在旁边,听到这些话,哭得泣不成声。孙文喜私下里告诉她,“你的父亲可能真的没几天了,你多来陪陪他,和他说说话。再给他清洗下,让他干干净净地走吧。”翌日,病人妻子和女儿为他剪了指甲、洗了头发,擦了擦身子。
“又过了一天,他走了。在去世前两天还能够清晰表达自己意愿的病人真的比较少。能好好告别、再干干净净、没有遗憾地走,他走得也算是有尊严。”孙文喜说。
坦然接受死亡并非易事,无论是对病人还是家属,“但如果他知道自己时日不多,最后一段路程或许会有机会选择另一种走法,走的时候说不定可以少一些遗憾。”孙文喜说,个人而言,她不建议对临终病人隐瞒病情。
中国大陆的临终关怀起步较晚。孙文喜提到,每告别一位患者,她都会总结一些经验。不时她也会去翻看护士站的患者留言本,有的是家属的赠语,有的则是患者生前的留言。
孙文喜说,她最喜欢的一句是,“直面死亡,是对生命最后的善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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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版采写/新京报记者吴淋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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