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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已是永远

西安晚报 2020-07-16 06:22 大字

□马国芳

他是我们大学班级里,第一个离开世界的。他病,他走,班级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也就自然地,没有一个人去送行。知道他离世的消息,已经是在他灵魂远行二十多天以后了。

看到微信里朋友转来的关于他的追忆文章,起初是非常的不确定。给同学们打电话,大家的第一反应几乎都是:真的吗?不是玩笑吧?

没有人会开这样的玩笑,于是接下来都是沉默。沉默里隐约着钝涩滞闷的难过、遗憾,还有不安。

他离去的态度,就像他活着的方式,孤野,脆裂,决绝自我。

一骑绝尘。连背影都不留,更不要说挥手。

他一直是同学们中的异类存在。还在大学期间,他就因为过度无节的抽烟喝酒,胃被切去了三分之二,疼痛上来满地打滚。毕业二十年聚会,大家围桌畅谈,情意融融。他猛地站起来,怒着脸寒目四射,用力抡起一瓶啤酒照着桌子砸去,碎裂的玻璃尖茬深深扎进木质饭桌。所有人都惊骇。没谁再有心情去听他昂扬痛说的辛苦来路。跟同学吃饭,他轻易不带钱,却常常豪迈地把自己摆成主人模样,张罗着喝酒唱歌。然后喝着唱着就会横出意外枝杈……渐渐地,他成了同学们再聚会时自觉被遗忘和疏离的存在。这种疏离,与金钱无关。

这中间,关于他的消息断断续续传来,却每一样都叠加着淡漠的篱障。在家里跟妻子吵架,将妻子胳膊用刀砍得鲜血直流;岳父去世,他连殡葬场都不肯去,身为独女的妻子一个人给父亲办理后事;反复更换工作,五十不到竟然退休在家。拿着每月三千元退休金闲散度日……凡此种种,进到正努力奔忙于家里家外的同学们耳里,除了不屑,还是不屑。不屑到后来,对他连谈论都不再谈论。也就自然没有了了解的兴趣和欲望。

这中间,也包括我。

大学期间,我与他并没有太多交集。他不是我欣赏的类型,他身上的很多特质,让我只想保持远远的距离。所以某天,当他突然在校园外的甬道上,以很认真的语气把想要深入交往的想法表达出来时,我唯一生出的情绪竟是诧异和莫名其妙,然后便是更远地远离。此后投向他的目光或话语,自觉不自觉地,楔进了更多挑剔与苛刻。大学毕业后偶尔的碰面,只要他开口,不管说的是什么、话锋如何,我给出的神情态度大多是疏淡漠然,毫无遮饰。

更遑谈去了解其言行背后的其他。

一直觉得,是他“破罐子破摔”式的人生态度毁了自己,是他自己的错。不是我和我的同学们不够包容。

直到这一刻,在他完全沉默下来以后,我才终于有耐心,来把这篇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认识的朋友写的追忆文章读完。也才知道,这些年,在打架摔酒瓶子之外,他还读书,还思考,还正正经经写了许多文字。同时把孩子教育得出类拔萃,读了很棒的大学,找到了很好的工作。他自己多年来一直笔耕不辍,《人民日报》《光明日报》《南方周末》《中国记者》等诸多知名报刊,都曾留下他思想的痕迹。某种程度上,他已经赢得了相当数量的认同。

而所有这些,对已经相识三十余年的我和我们这班同学,竟是如此陌生。里面提及他创作文章千余篇,而我们却几乎没听谁说读过哪怕一篇。文章里说到他一路披荆斩棘,不断奋发着为自己寻找更大的发展空间,并通过努力将喜欢的事情做到极致。对此,我们更是不曾有丝毫了解。而他综合了自己和妻儿名姓的情意深切的笔名,我们更是闻所未闻。

至今能够清晰记起的记忆,是他逝前最后的一次小规模同学聚会上,他与以往不同的安静和家常。那次,是他大学同寝的“兄弟”从外地过来,两人久未谋面,当年关系很好。他特别地被邀请。这一次,他不吵嚷,不喧哗,也不再“苦大仇深”。聊起过往,谈到当下。他说,对目前的日子,很满足。妻子没有工作,可是善良至纯。儿子上进,一路挺拔努力。他自己,每天清晨起来的第一件事,是到早市买了油条豆浆或者豆腐脑去看老父亲。老父亲八十有余,被他从千里外的老家接了过来,住进自家附近的养老院。他每天都要过去陪老父亲吃饭,聊天。这一天,他说了很多。我们也听了很多。分别的时候,我们说“再见”。是想着,这么“向好”的氛围,以后也许真的可以经常再见。

却不想,此别已是永远。

我们青春的藤蔓曾有幸彼此缠绕,不幸的却是正因此,我们自认为在相识的最初,看到了对方最真实的生命版本,而在以后的岁月中,成了认知底片,不断地被叠加代入,本能地将其所有言行,都盖上最初印象的戳记,而未能分出目光,接受他生命树上不断簇长的崭新筋脉。

于是这中间,大篇幅的未知段落自觉跌出在我们认知以外。

是他刻意避遮,还是我们忽略不计。烟云缕缕,已经源无可溯。

作者单位:长春日报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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