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记忆】西边的老故事
雪漠
很小的时候,除了听老人们讲我们西部的故事,我也亲自目睹过两村之间的械斗和纷争,非常惨烈,这成了我童年记忆中挥之不去的阴影。虽然当时我还小,并不能完全看清事件的来龙去脉,也难以分析出人性深处的东西,但这样的经历为我提供了另一种营养,类似的许多思考,以及真正彻悟后对人性的剖析与追问,都成了《猎原》《白虎关》《西夏咒》《野狐岭》等小说的营养。没有深刻的反思,就没有灵魂的深度。
老人们常给我讲的故事中,我印象最深的,是孝子杀母的故事,这个故事被我写在《西夏咒》里。故事中有个叫瘸拐大的人物,他最初是个大孝子,对母亲非常好,千方百计地想让母亲过得好一些,但是,当他面临生命威胁时,却出卖了母亲,亲手把母亲送上了绝路。这个人物的原型,就是被杀的那个太太的儿子。
小时候,老人们总是用一种神秘而兴奋的语气讲这个故事。他们说,温台沟人抢水时,陈儿沟人从来没有赢过,唯有那一次,陈儿沟人打死一个老人,栽赃到温台沟人身上,说他们抢水时杀了人,温台沟人觉得理亏,才多给了陈儿沟一些水。老人们还说,成功的时候,村里人非常高兴,大家都觉得那是陈儿沟唯一的一次扬眉吐气。每当说到这个故事,老人们都显得无比自豪,无比开心,娃娃时代的我,就会跟着一起笑。直到几年后,我懂事了,再想起这个故事,心里才有了一种疼痛。《西夏咒》里的瘸拐大也是这样,母亲死的时候,他很伤心,非常恨那些逼他害死母亲的人,但因为所有人都在欢呼,都觉得他是英雄,他的想法就渐渐地变了。
还有一个更重要也更本质的原因,就是欲望。乡亲们为啥觉得为了抢水杀掉一个老人是值得的?因为大家都在乎水,水是所有人的命根子。而且,长久以来受到的委屈,让很多人心里都憋了一口恶气,谁都想出出气,让温台沟的人也栽上一回。因此,他们看不到残忍,也看不到老人临终时的恐惧和痛苦,只看到自己比对方得到了更多的水。很小的时候,我之所以跟着老人们一起笑,也是因为我不明白什么是罪恶,只看到胜利带给乡亲们的快乐。
其实,就算陈儿沟和温台沟为夹河里的水拼了命,也守不住那些水的,因为夹河慢慢地干枯了——自打凉州修了西营水库,祁连山上流下的雪水就被截住了,夹河的河沟里慢慢地没了水,泉也渐渐干了。后来,草没了,树也死了,昔日抢水的战场就成了戈壁滩。
《西夏咒》里还有一个看似荒诞的情节,其实也是真的——书中写道:“三岁那年,你不是还能看到一个麻脸老汉吗?他向你伸出手,手里有豆豆糖,你总是叫爷爷豆豆糖爷爷豆豆糖。你就是吃着爷爷的豆豆糖度过童年的,你并不知道爷爷已死了多年。”类似的神秘现象,在西部大地上很是常见,总有人能看到一些死去的人。有些人称之为幻觉,有些人称之为想象,但世世代代的西部人都认为这是真的。在他们眼里,神秘世界就像他们没有去过的南方城市一样,是真实的存在。这是西部人的一种独特思维。
我不想讨论这种思维本身,也不想讨论鬼魂到底存不存在,我只想告诉你这种思维的存在,因为它影响了世世代代的西部人——对神秘世界的敬畏,是西部文化的一个重要组成部分,不了解这一点,就很难了解过去的西部人。(摘自《一个人的西部·致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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