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记得 瑜老板与廖昌永老师合作的这一首《南乡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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台上看戏，看文学的表演；
台下观文，观表演的文学。
历观文囿，泛览辞林，
略其芜秽，集其清英。
使皮黄一技上跻文学之林，
酬列位宾朋拳拳爱戏之心。
本期「观文」
“合集”系列第二弹
闻者伤心 见者落泪
只有更惨 没有最惨
跟社君一起盘点
“最惨”合集
还记得，瑜老板与廖昌永老师合作的这一首《南乡子》吗？
“末将年迈勇，血气贯长虹。”是《定军山》中，老将黄忠72岁讨令挂帅的慷慨自陈。
“何处望神州？”是辛弃疾面对着山川陷落的哀恸、壮志难酬的孤寂，发出的一声叹问。
半是壮心不已的英雄气，半是英雄失意的落寞。
每逢乱世，似这般拔剑四顾、茫然无处去的郁结，时常萦绕着。
清末民国，在动荡与苦厄之中生长的京剧，感怀于世，寄情于戏。于是，台上的英雄们，从豪气干云跌落到失意穷途。
论倒霉，没人比得过我秦琼?
《秦琼卖马》，秦琼是历城县捕头，押解十八名配军到潞州天堂县，路上炎热，损伤了一名，知县不给回文，秦琼完成不了任务，被困在客店里。住着、住着，没钱了……
秦琼忍痛，准备卖掉黄骠马。卖着、卖着，单雄信有事问他借马，马没了……
还剩一对霹雳双锏，那卖锏吧。买家想看他耍锏卖艺，「秦·饿·穷」表示实在是饿，耍不动……
买家叫他去吃饭，然后一口气吃了“五两生煎、六碗菜饭，临了还饶了四碗老鸭粉丝汤”，勉强充饥……
最后发现，买家是旧识王伯党和谢映登，帮秦琼要到了回文，资助了散碎银两，这关算是过了。
京剧《秦琼卖马》 王珮瑜饰秦琼
之后，进入下一关——《三家店》。
还在历城县当捕头的「秦·倒霉·琼」，出于义气，放了朋友，结果自己被发配登州……
到了三家店，解差怕秦琼逃跑，用了个“凤凰单展翅”的计，把他“连手带脚吊将起来”……
直到解差认出，秦琼与他原来是内亲，才免了秦琼受罪。后来，他们商量着让秦琼修书，约瓦岗寨弟兄，于中秋之日，齐聚登州，搭救秦琼。
京剧《三家店》 王珮瑜饰秦琼
受人欺侮，又只好忍气吞声，“无钱难倒英雄汉”。其实，这样的形象，与真实历史中“凌烟阁二十四功臣”之一的秦琼，出入很大。
店主东带过了黄骠马，
不由得秦叔宝两泪如麻。
提起了此马来头大，
兵部堂黄大人相赠与咱。
遭不幸困搁在天堂下，
为还你店饭钱、
无奈何只得来卖它。
摆一摆手儿你就牵去了吧，
但不知此马落在谁家。
黄骠马任店家牵去，也在与曾经的辉煌告别，不知马落在谁家，更不知自己之后飘零何处。在现实的生存困厄面前，英雄气短，无可奈何。
这般潦倒，这样的失落与苍凉，如上世纪三十年代，著名剧评家徐慕云所说：
“店主东”三字，一起时……“东”一出即收，殊觉峭拔斩净。至“黄骠马”之“马”字，悠扬怆凄，将英雄落魄，及流连不忍舍去之意，均于此一字表示，而令闻者顿生愀恻之感焉。
——徐慕云
《述谭调研究之心得》
长使英雄泪满襟
戏班有句话，“唐三千，宋八百，数不尽的三列国”。
明明英雄辈出，台上偏多嗟叹之声。
《南阳关》，故事取自《说唐演义》。杨广杀兄自立，伍建章不服篡逆之君，登基朝贺之时，披麻戴孝，悼念先王，痛骂杨广。在宇文化及挑拨之下，伍建章被“敲牙割舌”处死，满门处斩。
伍建章的儿子伍云召，当时正镇守在南阳关，杨广命大将韩擒虎捉拿伍云召，回朝问罪。
兵困南阳，伍云召据城抵抗。韩擒虎与伍建章毕竟同殿为臣，伍云召向他百般告饶。
自古道臣尽忠来子当尽孝，
不枉在人间走一遭。
我的父忠心把国保，
敲牙割舌为的是哪条？
连四员武将俱已斩了，
我那年迈的娘也受那一刀。
到如今就该把气消了
兵困南阳为哪条？
世代忠良难话表，
叫儿泪抛不泪抛。
一句“世代忠良难话表”，凄切得很，可仍然没有用。伍云召一路杀得可怜，最后妻子自尽，孩子托付故友，孤身求援去了。
京剧《南阳关》 王珮瑜饰伍云召
三国戏在京剧中占有很大的篇幅，像诸葛丞相这样举足轻重的人物，自然该是戏中的常客。
以他为主角的剧目，上演最多的该算《失空斩》。《三国演义》里“状诸葛亮之多智而近妖”，戏台上把诸葛亮一世聪明都按下不表，偏说这一次的差错。
定下空城一计，固然是“神机妙算”，可实在也是弄险。
站在城楼观山景，诸葛亮抚琴饮酒镇定自若，可连司马懿的两个儿子都说：“那诸葛亮琴音缭乱”，谁人不知这背后的焦灼呢？司马懿撤兵四十里，赵云带兵回城，诸葛亮终于松了一口气，吐出一句“险呐”。
之后，挥泪斩马谡，是英雄惜英雄，不舍为之、又不得不为之。愤怒？痛惜？悔恨？无奈？该是百感交集吧。
这出戏，看的不是军师多智，而是虎口脱险。
京剧《失空斩》王珮瑜饰诸葛亮
伍云召、诸葛亮，还有许多忠义之士，都没有逃过，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台上爱演英雄失意、功业未遂，又总是在细微处抚慰这些悲剧的主角。就像《空城计》里，要让司马懿下场前承认，“司马用兵不如亮也”。感伤之余，有没有得到一些安慰呢？
谁堪离乱处？
戏外正丧乱，台上唱别离。
比如邓伯道。遭遇战乱，弟弟丧命，他携弟媳和年幼的儿子、侄子逃亡。途中，弟媳与他们失散，子侄又弱，走不动道，求邓伯道背着走。
一个老人，两个稚童，背儿子，侄子哭；背侄子，儿子哭。怎么办呢？
邓伯道最后选择保全弟弟的孩子，把自己的儿子骗到桑树下，绑起来，含泪背着侄子走了。
弟媳后来经过，救下了儿子，一家团聚，这是后话了。
不必以现在的价值观，批判此种“大义灭亲”。易地而处，他可太难了……?
京剧《桑园寄子》王珮瑜饰邓伯道
与儿子分离时的一段唱，感人肺腑：
这段唱的第一句“此时间”三字，高唱入云，犹如山洪暴发，汹涌澎湃，一泻千里，深刻地表达了邓伯道此时遭遇到家破人亡的惨痛心情，沉浸在无限痛楚之中。接下来“顾不得父子恩爱”的“爱”字，余（叔岩）先生在“23”音上作了连续的小颤动，听来令人鼻酸、分外感人；在咬破指尖写血书时的几句【散板】，唱得更是声泪俱下、情真意挚。这里，剧中人用凄楚动人的诉述，来打动听众的心灵，使听者内心为之共鸣，一掬同情之泪。
——《余叔岩与余派唱腔集》
还有《琼林宴》中，高中了状元、却失散了妻儿，变得疯疯癫癫的范仲禹。夜深人静，思亲的声声呼唤，悲鸣在耳。
还有《荒山泪》里，为凑够苛捐杂税，张慧珠的丈夫、公公上山采药被老虎吞吃，独子又被抓去。张慧珠逃进深山，官差追至深山，她自刎而死。
包括《武家坡》、《汾河湾》，薛平贵与薛仁贵虽是“渣男”，背后也有十八年离散的无奈……
京剧《琼林宴》
王珮瑜饰范仲禹
严庆谷饰樵夫
京剧《荒山泪》程砚秋饰张慧珠
“最惨合集”本集——杨家将
宋朝贏弱，最终亡于外敌，杨家将的故事，宋朝之后就在民间流传开来，自南宋一直到清代，杨家将故事发展到了顶峰。其中人物除了历史明确记载的杨家将几代男将外，还塑造了穆桂英、杨排风、孟良、焦赞、杨八姐等等。
从佘老太君的丈夫杨继业说起吧。
他的命运，参见《李陵碑》（又名《托兆碰碑》）。?
辽君入侵，潘洪挂帅御敌，命杨继业为先锋，率杨六郎、七郎出战，结果他们被困两狼山。杨继业派七郎突围求救，可是潘洪因为七郎曾打死他的儿子，不但不发救兵，反将七郎灌醉，绑在树上，乱箭射死。
杨继业不见七郎回来，又令六郎回朝请援，结果，还是没有救兵。最后，人马冻饿，碰死在李陵碑前。
剧中，杨继业梦见七郎，向他倾诉遇害的情形，最为悲切：
（谭鑫培）第一段 “猛抬头”到“将儿抱定”是惊诧的情感，……第二段头两句是噩梦之后似醒未醒的声调，故低沉婉转，三句“难以挣扎”逐渐挑起以后第四句才转到清醒而诧异的情感。第三段则是愤恨的情感。……四句散板中的音调、吐字都急促而沉重，尤其是“指着潘洪发恨声……，充分表达出咬牙切齿，恨之入骨的心情。
——郑逸飞、陈富年整理
《谭鑫培唱腔集》
就这样，杨继业“杀青”，顺便还带走了七郎。
京剧《李陵碑》 汪正华饰杨继业
下一位，是四郎杨延辉，他的故事在《四郎探母》里。
杨延辉流落番邦，改名“木易”，还成了驸马，与敌国铁镜公主结成夫妻。杨家将的血脉里都流淌着忠君报国。偷生异国，本就有愧；还听说母亲佘老太君亲自押送粮草来到番营，两难境况，四郎心苦：
杨延辉坐宫院自思自叹，
想起了当年事好不惨然。
我好比笼中鸟有翅难展，
我好比虎离山受了孤单。
我好比南来雁失群飞散，
我好比浅水龙困在沙滩。
笼中鸟、离山虎、失群雁、浅水龙，离群失所、凄怆伤感，昔日大宋勇将，今日羁留异国，悲泪暗流。
讲明一切后，公主深明大义，帮他去见母亲。见母一面，即刻又得回去。血浓于水的故国亲人与情深恩重的异国妻儿，两厢牵挂，两下折磨。
“胡狄衣冠懒穿戴，每年间花开儿的心不开”，黍离之悲，哪有一刻忘怀？四郎是安稳地活了下来，他也将背负着酸楚活下去。
京剧《四郎探母》 王珮瑜饰杨延辉
杨令公有八个儿子，其他兄弟的下落，佘老太君见到四郎时，交代了一番：
沙滩会，一场败，
只杀得杨家好不悲哀。
儿大哥长枪来刺坏，
你二哥短剑下他命赴阴台。
儿三哥马踏如泥块，
我的儿你失落番邦、
一十五载未曾回来。
唯有儿五弟把性情改，
削发为僧出家在五台。
儿六弟镇守三关为元帅，
最可叹你七弟
他被潘洪就绑在芭蕉树上、
乱箭钻身无处葬埋。
京剧《四郎探母》
李多奎饰佘太君
谭富英饰杨延辉
还有一出《洪羊洞》，是杨延昭的收梢。
他为宋廷耗尽了一生的心血，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从开场时，就是脚步持重，面带病容，已然是身心俱倦的垂暮英雄了。
父亲杨令公托梦，告诉他之前埋葬骸骨是假，真骸骨还在番外。总得叶落归根，于是他派孟良去洪洋洞盗取。谁想到，焦赞暗随，因洞内黑暗，孟良误将其劈死，发现后哀悔不已，托老军送回遗骨，自刎洞外。
杨延昭闻耗，惊痛呕血，与八贤王及母亲、妻儿诀别而死。
京剧《洪洋洞》 王珮瑜饰杨延昭
杨延昭垂危之时，仍要对宋主一跪，唱“恕为臣再不能社稷重整，恕为臣再不能扶保乾坤”。
杨家将满门忠烈，尽在此间了。
这“忠烈”是几代人的骨血垒就，即便今时今日人们对“忠君”之情难有共鸣，其中“虽千万人吾往矣”的悲壮与孤勇，总教台下人动容。
总说戏曲爱大团圆，好像失之厚重。其实悲情早在唱酬间，或因离乱，或因失意，有一个圆满的结局，有什么不好呢？
看到这里
一捧同情泪已经不够了……文案 | 小咸瑜
编辑 | 瑜小胖「瑜音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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