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乐曲儿
那次下乡支教好多年了,可有个女孩的影子,一直在我脑海挥之不去。
按教育行政部门相关规定,那年夏季中考,英语成绩要以百分之五十计入学科总分了,可我所支教的那所乡初级中学,因为缺乏教师,直到当年春季,还连一节英语课都没开。学生对英语学习极度渴望的同时,大多心存惧怕,怕听不懂,学不好……诸如此类的复杂心理完全从他们课堂上火辣的眼睛,投入的神情,以及听到英语迥异于汉语的发音时的啧啧感叹中表现了出来。后来伴随课堂内容的展开,这种啧啧感叹常常会变成情不自禁的大声惊呼,说他们还没记下,求我能不能再教一遍。
慢慢发现,提这种要求最积极的,是坐在教室中排一个留有齐耳短发的女生。乡下孩子,上学一般较迟。短发女生差不多十七八岁了,她惊惊诧诧地喊着,一边向我使眼色,一边在自己书上忙忙地记写。
这姑娘有个好听名字,叫乐曲儿。
我有意检查乐曲儿写在书上的笔记,发现她几乎给所有的单词、句型和会话旁边用汉字做了注音,如“Howdoyoudo”旁边注着“好大油肚”,“Thankyouverymuch”旁边注着“三块肉喂给妈吃”等等。我看得忍俊不禁,乐曲儿红着脸低下了头。但很快她又仰起脖子,理直气壮地声明说,反正咱刚接触英语,这样记下,只要不影响以后书面考试的成绩就行了。进而向我提问题,无所顾及地用汉字做起了注解。
不久得知,乐曲儿有先天性心脏病。正因为此,她父亲才在三四个子女中独独让她读书,看能不能让她走一条比土里觅食稍微轻松的生活路子。
从此我留心观察,发现乐曲儿的发育尽管和正常姑娘没多大差别,身材高挑,散发出少女特有的朝气,可脸蛋尤其是双唇上,却渗着淡然永恒的青紫。而体育课上,当其他同学蹦呀跳的都尽着性子活动时,她远远地蹲坐在一旁,拿几粒石子自丢自玩。那几粒精心挑选的指头蛋大小的光滑石子,被她变着花样抛落在地又变着花样抓拾而起,玩得十分投入十分开心,眼光追随或抛或落的石子,两手灵巧地反覆变化,将瞅准的石子收入其中,嘴里还念念有词,略带笑意。
我曾问:“你的名字真好听,是谁给取的呢?”
乐曲儿笑了,说她的名字原本是蛐虫的“蛐”,她爸起的——她自小有病,起个贱名,按迷信算以毒攻毒吧;后来上学时,老师觉得不雅,就把“蛐”字旁边的“虫”去掉了。
“你的病平常有啥感觉吗?”“有。动不动就胸闷,气喘。”“去外面大医院检查过没有?”
乐曲儿摇头,平静地抓玩着石子,鼻翼上的汗粒亮晶晶的,“听说这种病只有大城市的医院里做手术才能治,可那得好多好多好多的钱哩。”
一种凄凉的感觉涌上心头,我不忍再往下问什么了。
学校当时没有电,每晚临睡前,乐曲儿等十几个住校的姑娘常会边欢笑边用刚学的英语展开对话,不精准的发音和令人捧腹的对话内容,给寂寞的校园带来了特有的乐趣。
一个学期的时间说慢也快,转眼初三学生该毕业了。那天,同学们暂时放下升学的压力,放开嗓子尽情唱歌,一会儿“祖国好比金凤凰”,一会儿“泉水叮咚”,都属于那个年代最流行的。尤其是那首令许多人耳熟能详的《年轻的朋友来相会》,被大家唱了一遍又一遍,悠扬的旋律久久地在校园回荡:“再过二十年/我们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
乐曲儿似乎唱累了,喘吁吁地问我:“老师,您说我能考上高中吗?”
“这还用问——你学习那样勤奋,又是班里最好的学生嘛。”我回答。
乐曲儿欣慰地笑了,双目亮亮地环视着同学们,说真要能考上高中,她一定更加用功,等将来考了大学挣了钱,就去城市的大医院诊治她的病。这样说时,乐曲儿疲乏的神情中带着一种甜蜜的神往。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为她鼓掌,衷心地向她祝福。
按往年的习惯,初三毕业生回家后稍作准备,将会自带钱粮再次来学校集中,然后由学校派专人带领,去县城参加由教育局统一组织的高中升学考试。送走他们,我也结束了支教工作,报名参加全县的支教总结暨欢送大会。升学考试的前夜,我正好还在县城,便打听着去看望青石崖考试来的师生。他们分男女包住在县城南关两间很大的民房里,显然是为了少花钱。
所有的同学都露面了,惟独不见乐曲儿,我狐疑地询问时,大家一个个不说话了。好一会儿,领队老师含泪说:“乐曲儿那孩子,几天前心脏病加重,已经在同学们上城前殁了……”
惊愕,悲伤,和随之从身体内部升腾而起的一种莫名的困乏,使那次见面变成了长久的默然对坐。告别之时,我甚至忘了给第二天将进考场的同学们说一声鼓励的话。
带队老师送我出来,简略地介绍了乐曲儿的情况,说她学习上花了太多的心血,考试的压力又大,加上在一场突来的暴风雨中受了淋,严重感冒,心脏病恶化后送当地卫生院抢救,只一天时间就殁了。实在可怜啊,带队老师长长地叹着气,她至死都记着上城考试哩!
“怎么,她临终前说什么了?”泪水一下模糊了我的双眼。
“她一个劲地央求,我不要死啊,我要考试,我要读书!”
□毓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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