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染头黑发孝母亲□ 老 龙

河池日报 2020-05-11 05:54 大字

我七、八岁时身体孱弱,面黄肌瘦。十二岁到大队附中读初中了还是发育不良,身材矮小。学校里一个上届学长因病不治后,母亲担心羸弱的我也会随时死掉。为把我养活,母亲用心良苦,在家人温饱没有保障的情况下,经常在周末想方设法给我开小灶。然而,我依然很不争气。瘦弱不堪不说,还时常尿床。上初中了还尿床,你说还有比这更糟糕的吗?

读初中需要住校。大队附中刚刚建立,没有男生宿舍。学校在泥瓦结构的教室大梁上搭架檩条铺上木板,外观是普通平房的房子,里面就变成二层楼房了,尽管二楼低矮逼仄。白天,我们在教室的一楼上课。晚上,我们男生就在教室的二楼住宿。老师戏称我们是“梁上君子”。二楼铺位有限,学校要求男生须两个人合铺。好在我二哥也在这读书,我便与他同睡。每每入夜,二哥总会适时叫醒我,陪我如厕。偶尔我不争气地在床上画地图,二哥也默不作声把我的丑事掩盖起来。高我一届的二哥毕业后,我虽然通过各种理由得以独睡。但没有二哥叫醒起夜,我的生活很悲惨。

尿床后被褥又湿又臭,彻夜难眠。特别是寒冬阴雨天,床铺阴冷潮湿,就是和衣而睡,也会感到寒意刺骨,其中悲苦,难以名状。为了不尿床,我曾经坚持午饭后不论多渴都不喝水。有时故意吃很咸的菜,甚至口含粗盐,让自己口干舌燥。以为这样就可以减少体内水分。可是,任凭我怎么努力,老毛病就是不能彻底克服。年少奢睡,而我很怕夜晚,很怕睡觉。

夜幕降临,我得在学校熄灯的铃声中钻进尿骚味浓烈的床铺。睡前天花乱坠瞎侃是“梁上君子”生活最重要的部分。旁边同学兴高采烈谈捕鸟捉鱼、吹打架偷窥,我在祈祷今晚不画地图,干爽过夜。这样的祈祷让我的神经时刻绷紧。我敢肯定,我的神经衰弱症始于这里。当然,这些祈祷也有一点效果。但我并不能因此而解脱。

有天晚上,四周的谈论声渐稀渐小,有节奏的鼾声在漆黑的夜空中弥漫开来。我迷迷糊糊走出黑夜,进入一个熙熙攘攘的集市……

集市好热闹。吆喝叫卖此起彼伏,讨价还价不绝于耳。街头巷尾车水马龙,人头攒动。我穿过货场直奔米粉店。要了一碗过年随母亲赶集才能吃的三鲜肉粉,三下五除二连汤喝个精光。结账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钱。摸着摸着,摸到硬硬的裆部。原来钱在这里。我从裆部内袋里掏出一扎大拾,从中抽出一张买单。走出粉店,正午烈日当头暴晒。张开五指遮阳前行,口干舌燥之际遇见一间冰室。掀开塑料吊帘入内,一股凉气沁人心脾。冰水5分/杯、雪条3分/根、绿豆雪条1毛/根……“今日供应”还真不少。我花5分钱买了一杯冰水。冰水盛在玻璃杯中,肉眼可见里面漂浮着冰丝,看着就能镇热解渴。这样的饮品一杯是不够的,我连喝三杯才解馋。再买一根绿豆雪条,我吮吸雪条心满意足离开冰室。走出冰室,感到尿胀。我急急找厕所。找了半天硬是没找到。我转向巷尾屋角,想用乡野间的方法解决问题。可是到处都是人。好不容易来到一僻静处。正待宽衣解带,又发现头上的窗口有人在俯视。我捂着裆部猫着腰,咬着嘴唇缩着脖,继续找啊找。嘴唇咬得发紫时终于在河边一丛竹林里找到发泄之所。一泻千里之后,心身顿感舒爽轻松。旋即又觉得裆部一阵温热。醒了,臀下湿漉漉一片……很难受,但不致命。要命的是,我的这包“冰水”尿尿量太大,直接穿透身下的薄被渗到一楼教室一位同学的书桌上,弄湿了他摆在桌上的物理课本。

第二天,我的丑事几乎传遍全班。我们的班主任兼物理科任教师卢先生要我买一本新物理课本赔偿。我没有钱,我把自己没有画过一个符号的物理课本给了那个同学,卷起包袱回家。

母亲知道原委后,把我叫到跟前,一手搂着我的颈脖,一手抚摸我的头。许久,母亲说,活人不能让尿给憋死,明天我们回学校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二天,母亲带上家里唯一的小闹钟把我送回学校,并安排我到学校所在屯的亲戚家住宿。小闹钟每天夜里都像二哥一样按时叫我起夜,如厕。

为了寻找安慰,我拼命读书。我的学科成绩本就不错,为遮丑再加力,成绩在班里无人可比。各单科第一基本没有旁落,全科及格屡屡到手。我当时的目标是考上县高读高中,让那些知道我丑事的同学见不到我。

放假后,母亲带我四处求医问诊。医生众口一词:脾肾阴虚,身体寒凉,补充优质蛋白质养好身体,补中益气是治本之策。吃了上顿没下顿的年代,优质蛋白质是奢侈品。母亲只能时常炖点黄豆送到学校给我改善营养。偶尔也偷偷用小锑锅给我煮点鱼、蛋之类的。初中毕业后,我的老毛病终于慢慢改变,由经常变偶尔,且偶尔的时间间隔越来越长。

我终于慢慢走出怕夜晚睡觉的阴影。母亲紧锁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

初中毕业中考,我考取了全乡第二名的好成绩。我满怀信心在家等待县高中的录取通知书。可是,最终送到我手里的是公社中学的录取通知书。

人强命不强,我无可奈何背起行囊到公社中学就读高中。虽然此时我心中已经没有尿床的自卑,却充塞着不能进县高的烦恼。我们是公社中学最后一届高中生。学校的教学质量本来就不怎么样,尾瓜一样的我们这一届自然也不咋的。老师教得随意,管得稀松。学生学得放松,过得放纵。师生各取所需,相安无事。在这个稀松的环境中,一心向学的我过得特别憋屈。久而久之,逆反心理爆棚。各种坏毛病不断滋生。上课开小差成了家常便饭,逃学旷课也时有发生。有一次上物理课,我又偷看小说。平常不怎么管课堂纪律的卢老师那天逮着我就当全班同学的面狠狠地臭骂一顿。这个老师就是大队附中时教我们物理兼班主任的卢先生。我们毕业后他也晋调公社中学。他知道我尿床的丑史,骂着骂着顺嘴就扯这事来羞辱我。我简直无地自容,恨不得找个地洞钻进去。从此,我又陷入了郁郁自卑的窘境。

第一学期结束放寒假,是个冷冬。地处云贵高原边陲的老家天寒地冻。连续的阴雨天气把人们困在家里。顽皮捣蛋的小屁孩也变得规矩了,他们头戴棉帽,身穿棉袄老老实实挤在火塘边。那个冬天,我破天荒戴了一个冬天的帽子。

春节临近,大家照例要梳妆打理迎新年。大哥帮我理发时惊异地发现我的头上竟长了许多白发。

我那时才十五岁啊!

母亲知情后,把我叫到跟前,用手抚摸我的头,喃喃自语,怎么就长白发了呢?怎么就长白发了呢?

我抬眼望母亲。只见母亲的头上,长发浓密油黑。长辈黑发晚辈白头,确实有碍观瞻,也令人费解。

我想我的少白头是尿床的自卑和压抑的产物。母亲怀疑我患了严重的疾病。

母亲又带我四处求医。经常用何首乌炖汤给我增加营养。母亲的努力让我的身体逐渐强壮起来。十七岁那年,我由身高不足1.5米长到接近1.7米,一年飙升近20公分。满脸的黄茸汗毛变成黑乎乎的须毛。但是,我的白头发却没有变黑。不但没有变黑,白的还不断增加。

每个周末回家,母亲总是抚摸着我的头发叹气。似乎我的头发不变黑,我就可能会很快死去。

母亲的担忧感染了我。我也开始为自己的少白头着急起来。学校总务主任的儿子不知何故大半个脑壳光秃秃的不长毛。当时,人们都用草木灰水或肥皂香皂洗头发,总务主任专门托人买了“发宝生发洗发露”供其子洗发。我到矿山挖矿,赚钱后偷偷从主任儿子那里高价买了几包洗发露。用完以后,并不见白发减少。我的黑发计划不了了之。

十八岁四个月,我考上大学,成为全乡有史以来第一个大学生。这个喜讯让家人乃至整个家族都沉浸在喜悦之中。母亲暂时忘记了我早生华发。

斑驳的头发跟我一同进入当时万人敬仰的象牙塔。在朝气蓬勃的天之骄子队伍里,我的头发显得极不般配。好在头发斑驳者非我一人。我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读初中时也尿床,我只关注他们的头发与我一样。同病相怜,我们很快走到一起。他们没有说尿床的事,我也装聋作哑不说破。我们一起交流黑发经验,谋划新的黑发计划。其结果是不管是喝药酒还是何首乌洗发,都没有用。化学系的难兄难弟说染发是最便捷有效的方法。于是,大家都抓住染发这根救命稻草。

染发以后看着镜子里一头乌黑秀发的自己,立马觉得自己返老还童了,心中顿时充满自信。

自此,每月染发像那轮满月每月农历十五准时登场。

大学第一学期放寒假回家前,我特意新染了头发。回到家一进门,母亲不看胳膊不看脸,专盯我的那头秀发。看着我一头浓密的黑发,中间没有一根白的,母亲那张爬满皱纹的脸舒展地笑了。

父亲外出归家,背篓还没有放好,母亲就快步过去悄悄对父亲说,大学真好,老三的病全好了,你看他头上的白头发都变黑了。

我心中不由一惊:自己头上的白发是与病紧紧联系在一起的!是我的生理病,更是母亲的心病。要让母亲对我放心,不担心我的身体发生病变,我得时时保持一头黑发。渐渐地,染发成了我的生活习惯。为了母亲,也为了我的自信。

大学毕业参加工作以后,染发技术快速发展。什么“一洗黑”“一梳黑”应有尽有,简便易行。染发不用上发廊、不用他人帮忙,自己动手即可搞掂。于是,除了剪发时大面积全染之外,我还经常小修小补——有白发露出,随即补染,那情形犹如女士们补妆。以至于我的朋友、同事根本看不出我有白发。

寒来暑往,日月如梭。很快我就走完了人生的青年和中年时期,进入知天命年纪。年过半百,儿子已经成家立业。自身犹如快要报废的老车,零件开始老化松脱。按照自然规律,头发花白天经地义。但是我却依然坚持染发的习惯。

有一天我正在染发,夫人调笑说,年过半百了,还染什么发?我这个老太婆都不在乎你的头发了,哪个小妖精还关注你这个老头子的头发。

我呵呵笑道,那些小妖精不关注我这个老头子的头发,那个老寿星却时刻关注我这个小老头的头发呢!

夫人闻言,会心一笑。夫人知道我那个九十二岁的老母亲,依然像以前一样时刻关注我的头发。母亲只要看到我的头发依然浓黑,她就认为我没有病,我还年轻。就像还能勉强跑动的快要报废的老车,只要给车身涂上新漆,别人就以为它是新车。母亲会因此而高兴,因此而精神矍铄。

只要这个老寿星还在关注我的头发,还能分辨我的头发是白是黑,我就会将染发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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