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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的挥手

皖北晨刊 2020-04-23 16:32 大字

曹春雷

姥姥的身体,每况愈下。仿佛一段开始腐朽的木头,随时都会被风吹散。

姥爷忧心如焚,常常搓着手喃喃自语:这可咋办啊。半夜里醒来好几次,凑近姥姥听她的鼻息。姥姥虽然病重,但依然和他打趣:放心吧,老头子,我一时半时不会去阎王爷那里的。

对死亡,姥姥看得开,她经常对姥爷说,人总是要死的。我死了,你可别哭啊。一个大老爷们哭哭咧咧的,人家笑话。姥爷每次听到,花白的胡子都一翘一翘的,很生气的样子,说:胡扯,你会长命百岁的。

姥姥赶紧说,好好好,我会长命百岁的,行了吧。姥爷这才换上笑脸,就像是终于听到保证的孩子。

姥爷和姥姥的相识,颇有戏剧性。

是在河边认识的。姥爷那年十八岁,第一次跟着本家的几个叔叔跑船,送粮食到江北去。

船开了。这时姥爷看到岸上有个姑娘向她挥手,姑娘长得实在好看,瓜子脸,唇红齿白,大辫子乌溜溜的。

这姑娘几年后成为我姥姥。我曾缠着姥爷问,你第一眼看到姥姥时,姥姥有多好看。姥爷憨憨地笑,说,就是好看嘛,咋看都好看嘛。

姥爷当时高兴得不得了,也使劲向姑娘挥手。但姑娘却咬着辫子跑开了。其实,姥爷是自作多情了。姥姥是在向她父亲挥手,她的父亲当时正在姥爷身后的另一条船上。

跑船回来,姥爷家托人去姑娘家提亲,成了。

婚后,姥爷还是出去跑船。每次出发,姥姥都去送他。姥爷在船上,姥姥在岸上,遥相挥手。

一次次远行。一次次挥手。一次次归来。这之间,船上的姥爷,两鬓渐渐染了霜。岸上的姥娘,发上慢慢落了雪。

孩子成家立业后,姥爷终于不再跑船了。

闲在家的姥爷,经常出去打个麻将,不远,也就是从村东去村西。临走时,他都要回身朝姥姥挥手,说,玉秀,我去玩了。姥姥有时嗔怒道,你这老东西,我都多大年纪了,还喊我名字。姥爷只是嘿嘿笑,说,习惯了。

我有次见了,就笑他,姥爷啊,你出去也就是几百米路,还和姥姥挥手再见,好像又要出去跑船似的。姥爷还是嘿嘿笑,说,习惯了。

姥爷从没想到,习惯会被打断。

姥姥病后,姥爷寸步不离。自己一个人伺候,不让子女插手。

姥姥却对姥爷食言了,没有“长命百岁”。

姥姥去世后的两天里,姥爷一直坐着,没有流泪,并没有“哭哭咧咧”,但眼神空洞,仿佛目光投向了一个别人永远无法看到的地方。

大舅母对大舅说,爹这样,不会是憋出什么毛病来了吧。大舅就哭着劝姥爷,爹,您想哭就哭吧,别这样憋着。但姥爷无动于衷。

当姥姥的灵柩被抬出门时,姥爷忽地站起来,使劲挥手,说,玉秀,你慢走,在那边等着我。

灵柩看不见了,但姥爷还站在那里,手还扬着,定格成一尊苍老的雕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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