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城内外】父亲的三次流泪
唐宝民
父亲是1947年参加革命的，入伍后相继参加了辽沈战役、平津战役，建国后又入朝参战，在朝鲜战场上身负重伤，身上中了十七块弹片，没能全部取出来。有四片永远留在了体内。因身体原因，父亲转业到了地方，在北方一座大城市的纺织厂做领导工作，文革中因坚持说真话而被打成走资派，全家下放到黑龙江。父亲当年的老战友曾对我说：“你父亲真是个铁打的硬汉子，那次受伤，手术的时候没有麻药，在整个手术过程中没掉一滴眼泪！”是的，父亲留给我的印象是坚强的，但在他的铮铮铁骨背后，也有着一片柔情。我曾经有三次看到父亲流泪。
第一次是在爷爷去世的时候。在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期，卧床一年多的爷爷走到了生命的尽头，记得当时爷爷的遗体停在灵棚里，出殡的前一天晚上，灵棚里只剩下我和哥哥在守灵，父亲走过来，望着爷爷的灵柩，忽然就哭了起来，我和哥哥连忙去劝，父亲哭着说：“本想等过几年日子好过了让你爷爷好好地安度晚年，可他没等到那一天就走了，我心中不好受啊！”这是我第一次看到父亲流泪，这是作为儿子对父亲愧疚的眼泪。
父亲第二次流泪，是母亲去世的时候。母亲是得急病走的，事先一点预兆也没有，早上出门的时候还好好的，上午的时候忽然就昏倒在了地里，送到县医院抢救了一天一夜，人还是走了。母亲下葬的那天晚上，父亲回到自己的屋子，倒了一杯酒，一口口地喝着。几杯酒下肚，他的泪就出来了。记得当时他对我们说：“你妈这辈子跟着我没享到福，跟着我受了那么多的苦，这么早就走了！”说着，流泪的父亲陷入了沉思，仿佛是在回忆和母亲生活的点点滴滴。
父亲的第三次流泪，是在他卧床的一年半以后。父亲得了肝硬化，我和哥哥都在外地工作，只能抽空回来看望父亲。哥哥在部队当军官，时间更是少得可怜。那一回，哥哥要去南方参加为期三个月的军事演习，临走前特意回来看望父亲。父亲坐在床头，对哥哥说了好多话，哥哥要走了，哥哥对父亲说：“您好好养病，等演习结束了我就回来看您！”父亲点点头，又嘱咐了几句，哥哥就走了。送走了哥哥，我看到父亲的脸上老泪纵横。十六天以后，父亲就去世了，我这才明白当初父亲为什么流泪，原来他已经知道了自己将不久于人世，知道那是最后一次见面。
父亲三次流泪，一次为了爷爷，一次为了母亲，一次为了儿子；一次是作为儿子，一次是作为丈夫，一次是作为父亲。三次流泪，都是因为有一份爱在心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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