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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娃娃亲

陇东报 2020-04-04 00:52 大字

我记事时,老家叫临泾公社,每年缴粮是农民一件大事。我从五六岁开始,就陪父母缴公粮。

去街道大约有五六里路程,父亲拿根绳子拴在车子旁边拉偏套,我则坐在架子车上,手里拿根黄瓜,享受坐车的神气劲儿。

街道上,车队从粮站门口浩浩荡荡一直排出半里多地。火辣辣的太阳烤着大地,大人们灰头灰脸,口干舌燥,焦急而无奈地等着前方车子蠕动。我满脸汗泥,土猴一般骑在粮桩上,慢慢地,上眼皮扒下眼皮,睡着了。

谁知这一睡,竟睡来一桩娃娃亲,这门亲事伴随我8年,而心理上的影响则一直延续到现在。

后来大人们告诉我,那天有一个人走到车队前去看排队时,就看到粮车上的我,睡得那么香甜,歪着头,口中还流着口水,手里握着一个鸡蛋。他向旁边那些忙活的人打听我,大家七嘴八舌地介绍了我家情况。等到父亲帮人抬粮回来,一根“山丹花”纸烟让他们亲切了许多,原来他是我奶奶娘家同族人,论起来是我远房表叔,知道他家境的人开玩笑说:“你不是有个女娃子吗?把这个娃娃给你招个女婿”。父亲高兴得合不拢嘴,笑着说:好呀,好呀!

定亲是一件隆重的大事,家族长辈议了再议。彩礼虽然女方没提,但我父母绝对要按习俗来的。父亲把家里那头一百来斤的猪卖了,换了几十块钱,扯了几件布料,并在亲朋好友中筹借了三百元备用彩礼。

八月十五的前一天,父亲对我说:“你明天中午回家吃饭,家里来亲戚,准备给你订个媳妇,女娃子可乖哩”。

对“媳妇”我没有什么概念,觉得订不订是他们的事,与我无关。

第二天,我中午故意没有回家。但订婚仪式照常进行着,杀了一只鸡,做了八个菜,亲朋好友来了两桌子。媒人说那女娃大我两岁,但生辰八字刚好与我吻合。女方打发我这个未来女婿一双布鞋,这门亲事就这么订下了。

下午我回家时,我那表叔和我那“媳妇”早走了。而我才不管呢,吃到了久违的鸡肉,特别香,把鸡骨头都嚼碎了。

定了亲,自然成了一家人,拜年走亲戚,自然是少不了的,我清楚记得,订“媳妇”的第二年春节,我那“媳妇”自告奋勇要到我家拜年。男孩没上女方家,这女娃却主动要求到男方家拜年,其勇气和勇敢让现在的我佩服得不行。

“媳妇”到来的那天,我躲在外面一天不敢回家,到晚上肚子饿了,不得不硬着头皮回来吃饭,头不敢抬,目不敢视,根本就没有看到她长什么样子。

当天晚上,邻村上演露天电影,天未黑,我便和村里几个小伙伴结伴小跑去电影场,开演前的一刻钟,我忽然发现我那“媳妇”气喘吁吁地从人群递给我一只小板凳说:“坐着吧,我给你拿的”,然后挨着我坐下。我心里有些难为情,只能忍着。影片放到三分之一换片时,我赶忙搬块大砖头坐在离银幕最近的地上抬着脑袋观看。头抬久了又不舒服,只好再去找地方挪挪,挪来换去之后,索性坐到银幕的背后空地上看。一个人,很宽松,虽然声音还能听清楚,但看到的影片画面就全都是反着的了。

第二天,我早早出了门,下午回家,姐姐说,我那“媳妇”已经回去了,并在我面前夸她,说她嘴巴甜,爸爸、妈妈喊得亲热极了,说她勤快能干,帮忙洗菜、烧火、扫地,说是长得白白净净,简直是个大美人,说得我心里痒痒的,害羞而又神往,最后悔没有壮着胆子看她一眼。

“媳妇”第二次到我家,我已经13岁了,读初中一年级了,而她当时读完小学就回家干活了。

那一年,我五叔父结婚,她来贺喜,我照样上学,她来的时候我不在家。

下午放学,听亲戚说我“媳妇”正吃酒席呢。我不想进屋,坐在门前一条板凳上看天上的云彩,渐渐的,板凳那头一个人轻轻坐上去了,我立刻紧张起来,尽管没回头看,但我知道,是她。

“学习累不累呀?”

“还好。”

我不敢直视,用眼角瞟瞟她,她低着头,一对辫子垂到胸前,脸面看不分明。

“不要太辛苦了。”

我仍然不敢看她,心怦怦直跳,一种神秘感笼罩在我周围。

第二天放学回家,“媳妇”已经走了,家人告诉我,看她那意思,是怕我考出去,不认这门亲事了。我笑着说:“以后的事儿谁知道呀。”

学校离她家很近,有几次她悄悄来学校看我,送馒头,我躲着不见她。

1983年,我考上了高中。

快上学的时候,媒人捎话来说:“媳妇”要来接我到她家去“玩”,我紧张得要命。她是早晨到的。

我这回认真地观察了一下她,头发有些枯黄,脸倒比较白,几年的农活让她个子猛长了一截。见了我心里好像有什么顾虑,显得怯生生的,头也不抬一下。

我心里一下拿定主意,这个媳妇我不能要,我好不容易考上高中,外面的广阔世界等着我去闯,我怎么能早早被一个农村媳妇儿羁绊住呢?

我私下对母亲说:“我不想到她家去。”母亲认为,亲戚走了这么多年,人家女娃子又没什么过失,要是这么退了这门亲事,叫人家脸往哪儿搁呀?吃完午饭,母亲从里屋拿出一块布料,并把笼里早已蒸好的花馍馍一起放到书包里。她替我整理衣襟,拍拍我的头说,去吧,住一宿,明儿回来。

我扭头冲出屋子,把“媳妇”甩得远远的,“媳妇”在我后面紧紧跟着。村里干活的人小声议论“大祥媳妇来了,咋又走呢”,我羞得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她家是在公路边不远的一处地坑院,有五孔窑洞。家里收拾得很干净,为我忙里忙外的做了一桌子菜,在那个时候算是很丰盛的了。吃饭的时候,我跟他们家人也说了话。

晚上,我提出想去她们村我的一个同学家里住,距离她家有一里路,再说“女婿”睡在丈母娘家也不成体统,送我去同学家的事便由她承担。

路上月光很好,没有风,小麦已泛青,一片片静静铺开着,犹如一张张大床,薄薄的雾,如轻沙一般,飘忽不定,野虫浅浅低唱,更使田野增添了几分静谧与诗意。

这时我再看看她,低着头慢慢地走着,明显是想把这路上的时间延长,她轻言轻语地问我一些问题,样子显得妩媚动人,这应该就是恋爱的感觉吧。

到我那同学家以后,她又跟我们说了一会儿话,恋恋不舍地走了。

第二天早晨,她又来接我到她家,她给我挤牙膏,打洗脸水。她的家人都干活去了,家里就剩我们俩,我们渐渐有了亲近感,话也多了起来,我有意说一些文化上的话题来试她,她竟也知道一点,原来她为了能配上我,特意看了一些书,这不禁让我激动了好一阵子。

那天她在家做饭、洗衣、扫地、喂猪,我一边跟她说话,一边帮她摘菜,她很能干,这么大一家人,这么多事,里里外外她都能做得麻利而有条理。

我渐渐有点喜欢她了,跟她在一起的这几个小时,觉得温馨,充实而又浪漫。

临走时,她送我一条毛线织的围巾,一双鞋垫,在鞋垫彩色的图案中,藏有大大一个“祥”字。

但我还是离开了她。

进入县城以后,繁忙的学习和充实的生活,让乡下这个“媳妇”渐渐从我心中淡出。

几次放学,我都绕过她家门前回家。

上学时,躲着她,害怕碰见。

那年寒假,我跟父母摊牌,这桩婚事我坚决不承认,否则我就不上学了,父母拗不过我,只得托媒人退了婚约。

在我上高二时,听说她要结婚了,父亲捎了两元情分,但人没去。不久,她委托在本村我的那位同学捎给我一个小包包,说是结婚的回礼,我打开包,里面竟是两张5元的票子,我看了十分吃惊,要知道这在当时是一笔不小的数目,我想这是她花了许多时间,每天起早贪黑,卖了杏干和杏核后一点一点积攒起来的,我仿佛看到了她汗水湿透衣衫,剥杏拾杏的身影。钱下面还有一张白纸,纸上面写的是:“祥”我配不上你,祝你一生幸福。

我望着这些东西,心里一下子像是打翻了五味瓶,酸的、甜的,苦的,辣的,一齐涌上心头……

后来,听说她结婚后去了新疆,也许没有我,她会生活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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