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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内《雾行者》唤醒青春的灵魂

华西都市报 2020-03-15 02:56 大字

路内

1998 年至2008年,是中国经济开始大幅腾飞的十年,也是外出打工大潮涌起的十年,也是普通人生活变化很大的十年。一波一波年轻人离开家乡,前往东南沿海工厂找工作,融入新环境,度过了青春,改变了命运。随着教育程度普遍提高,打工群体中,也有不少是大专或者普通三本专业毕业的大学生。他们在为稻粱谋的同时,也追求着精神世界的丰盈,不愿放弃文艺的梦想。70后实力派作家路内的《雾行者》,正是具有唤醒青春的灵魂。

一段吻合的经历

《雾行者》里的两位主人公周劭和端木云是台资公司的仓库管理员。他们是无锡某大学的学生,结识于文学社,都酷爱文学且有写作长篇小说的梦想。毕业后,两人做过一阵保健品推销员,后来一起应聘美仙公司,两人都成了公司储运部的外仓管理员。仓管员这个职业看似枯燥无趣,却因为公司一个有趣的规定(仓管员平均每半年需要更换一座城市)而变得具有“流动性”,如同这本小说的叙事一般。用书中周劭的话来说,“外仓管理员的生活像星际旅行,一座城市就是一个星球,路途是不存在的,路途是我在光速行驶中沉睡。”

半年一轮换,全国各地跑,孤身一人守着偌大的仓库。这跟路内自己真实的一段经历相吻合。1998年,路内确实曾在一家台资建材公司工作了半年。他就跟《雾行者》中的人物周劭一样被派到南方看仓库。看管仓库并不是守在仓库里,是要出去押货的,大半个南方的货都得去押送。他那时就坐在大卡车上。卡车司机们大多沉默不语,非常聪明、很有社会经验。就这样,他跑了南方很多城市,见识了好多人,就有了这样的经历。那时的他年轻也穷,公司出钱让他去外地住几个月,感觉很开心。“就是这么一个机会,让我见识到了最初一代外出打工的年轻人,还有南方的风土。回到家以后,我就此变成了一个‘见多识广’的人,连川菜都会做几个。”

文学青年的日记

跟很多文学青年一样,《雾行者》中的文学青年也有写日记的习惯。“22岁以前他热受文学,日记里写些诗,或是记录当时发生的事情。二十二岁以后,他把日记减缩为句子,像过度狂热的青年时代冷却在水里,句子的密度等同于时间的密度,然后,在一个极不重要的年份里,他把写满了句子的笔记本丢失在了火车上,为此失魂落魄很久……”

《雾行者》47万字,花费了路内5年时间,涉及到近20个不同的城市和乡村,近百个人物。闪回式的记忆,就这样被路内用一个一个词,一个一个句子被他捕捉住。他在不同的叙事文体、叙事人称、叙事主人公间切换,重峦叠嶂,九曲回旋。47万字,五个气息绵长的章节,每章容量相当于一部小长篇。小说步调时而奇特,时而忧郁,集合梦境、寓言、当代现实、小说素材、文学批评多种文体,充满内在回响,风暴般裹挟着读者。

为什么叫“雾行者?”在无数个平淡无奇的日子里,很多朋友就像在雾中走散了。路内用火车进隧道打了一个比喻,“很多人,就像火车开进隧道,但并没有出来,你去隧道里追问,发现那里空空荡荡,火车曾经冒着烟,发出巨响,像是在漫长的时间中疾驰了很久,它不可能消失,但确确实实,它竟然消失了。”

我们每个人也都有类似经验:夜深人静的时候,会突然想到,多年前跟自己关系特别好的某个朋友,竟然很久没有讯息,就那么消失在各自前行的路上了。

封面专访

20年前的文学青年很有趣

病毒带来阴霾,幸好文学带来的慰藉依然真实。2020年初,理想国·上海三联书店出版的路内长篇小说《雾行者》,以47万字的罕见篇幅,获得众多读者青睐。在豆瓣、微博,不少读者表达着看到这部小说的激动。2020年3月初,封面新闻专访了作家路内。

每个人的经验都挺独特

封面新闻:在成为专职作家之前,你曾经从事很多个职业。一般来说,人很容易就被现实生活磨砺得不那么敏感。但你一直保持着对文学的敏感,是怎么做到的?

路内:我在《天使坠落在哪里》这本书里调侃过自己:干过这么多职业,看起来像个阅历丰富的人,其实都是人生的废话。每个人的经验都挺独特的,关键是感受力,一种“自我认证”的能力。并且这种能力未必需要转化成职业的、写小说的动力。一个人从事其他职业,也能做到敏感、不只关注眼前。乐观,视野开阔,持续地阅读,自我教育,与合适的人讨论问题。种种一切,应该是保持这种状态的好办法。写作状态这个事特别神秘,讲不清。可能到一定时间,我也写不好了。

封面新闻:小说里的文学青年参加文学活动、探讨文学创作,写得非常真切,这里面应该有您自己真实的经验吧?

路内:上世纪90年代中期,没有互联网,都是靠写信交流,打长途电话都很贵,年轻人能聚在一起非常不容易。那种场合下,友谊比爱情更可靠些。文学活动有两种,一种是刊物组织的,一种是自发的,前者吃得住得比较好,而且类似盲测,你也不知道去的人是谁,都是刊物选人,五湖四海的,比自发聚会又不一样。前两年我参加了一次上海与台北之间的文学营活动,我当然不是小青年,腆着脸去做了回导师。小孩子特别好,也会争论文学问题,但总体是培养友谊。会关心对方的前程,在一种不庸俗的基调上鼓励彼此。

文学青年的优点是有趣

封面新闻:在这部小说里,对“文学青年”这个形象,给人一种真诚、古朴的可爱感。现在这个词好像变味了。

路内:20年前的“文学青年“和现在被污名化的“文艺青年”非常不一样,20年前是某一种人,现在是一个符号。我前两天瞅一个电视剧,讲房产中介公司的,里面句句羞辱“文艺女青年”。我心想,连穿黑西装的房产中介都能歧视文艺女青年了。后来一想也不是房产中介的错,是编剧太二了,太迷恋道德制高点了。事实上,正是文艺青年在歧视“文艺青年”。我喜欢20年前的文学青年,他们最大的优点是有趣,任何年代这样的人总是少数,值得纪念一下。

封面新闻:打工群体,多出现在新闻里,或者非虚构作品,作为被采访对象。很少出现在虚构小说中。在写作中,您对这些人物是怎样的情感?

路内:书出版后,我被一个问题烦了一阵:不断有人跟我说,“农民工不是这么讲话的,他们没这么文艺。”其实,第一代出来打工的内地青年,往往是那批人中间的佼佼者。尽管没有受过高等教育,但会读书的、有生活阅历的,不在少数。这是20年前的真实状况。并且,小说总还是有虚构的,我对人物的书写是有选择性的。然后有读者就写了篇书评,说他认识的修摩托车的都会背诵席勒。我就特别乐。这个问题上我的看法始终如此,有人说中国一年出产五六千部长篇(这数字肯定没包含网络小说),太多了。我觉得按人口基数,应该是五万部,别管写得好不好,写是一种权利。

《雾行者》把我抛下

封面新闻:在这部小说中,有很多关于地理、路途的描述,有一种浪漫的诗意。这体现您怎样的审美观点,或许因为,青春总是与远方、旅行相关?

路内:《雾行者》写了40多万字,很容易被人说有文学野心。当然文学野心和世俗功利心不是一回事,但这个问题现在被混淆了。文学野心也变成了成功学。这里要谈到一个长期困扰文学界的事情,所谓的“宏大叙事”总是被叠加在文学野心上。《雾行者》并不是一部只谈论自己的小说。里面有很多故事,其中有一个写小说的人一直企图谈论自我。人和世界(自我)相处的视角,很可能不是俯瞰,而是旅行的视角,是流变的。我觉得这本书讨论的不是青春,而是“青年时代”的这种视角,有点丧,但更多的是热忱。

封面新闻:《雾行者》里有独特的语气和节奏风格。可能里面的故事、情节会随着时间被读者淡忘,但独一无二的语感,却令人难忘。47万字的篇幅,保持这样的文本节奏,是很难的。

路内:在写这本书之前一直和朋友讨论长篇小说的变奏问题。有些大长篇被比喻为交响乐的范式。但这种范式其实相当抽象(昆德拉倒是谈过对位法),只能是比喻,实际操作的意义不大。换句话说,小说的节奏是“它自己的”节奏,在时间控制上挺难和音乐、电影、电视剧、纪录片这些体裁对位起来。这种节奏和调性,基础是写作的手感。跟天分没多大关系,长期不写“手会生”,一直在状态中,就会好起来。最强的感受是,再也不会去写这样的小说了。可能是《雾行者》把我抛下,自顾奔向它的浓雾深处了。

好小说都有时代回响

封面新闻:文学作品不一定都是当下时代的直接的很快的反映。人们也不期待作家或者人文学者直接对当下社会事件发表观点。但是从深层来说,文学作品和作家,跟自己的时代,所处的社会,还是密不可分。作家对时代的思考会以艺术的形式渗透在其作品中。您有怎样的看法?

路内:最好的小说都是带有时代回响的。我的理解,所谓“时代”并不仅仅指当下,而是从晚清到当代的历史,有的作家讲史记和春秋,话语还是指向当代。包括广泛的华语文学,也是这样。这其中有一点变数,比如诗歌,它指向语言,而不是现实。但若将语言本身理解为我们的生存现状,我们活在一个语言粗鄙陈旧的世界,需要更新,需要解构,那么诗歌也被框进上述的社会意义中。俄国人为什么爱普希金,因为他改变了俄语,使之成为一种可以被写成诗歌的语言,受到世界的尊重。

封面新闻:在这次新冠肺炎疫情期间,您的写作和阅读是怎样的状态?

路内:年前参加了新概念作文比赛,做评委,被喊去颁奖了,其中有武汉来的孩子。后来看到情况不好,我请组委会问了一下,武汉来的孩子都安好,也就放心了。在家关了几天,没事。我是可以长期不出门的人,影响不大,就在家看看微博吧。写不了什么东西。我到中年了,把离别的意义看得很重。遇见很惨的事情不落忍,会一直担心微博上求助的某个小孩。我读了一点鲁迅的杂文,读了一点古诗,有一些极端伤感的情绪。很多年前去过武汉,春风三十度,空忆武昌城。 封面新闻记者张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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