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镜相 | 疫情中的高考生:在焦虑中给生活重新上好发条

澎湃新闻 2020-02-25 09:07 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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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文 | 雒少龙

编辑 | 王迪

高雪出生在2002年的北京,不到1岁时,“非典”爆发,许多人的人生在这个节点彻底改变。而17年后,当新冠肺炎波及全国,高雪也走到了人生中最重要的节点。作为北京实行“新高考”的第一届考生之一,疫情带来的接二连三的变化让她顿失阵脚。

读武汉大学是高雪的愿望。爸爸是武大的校友,常和她讲,武汉是很美也很热闹的城市,她期待自己也能临江登楼,看珞珈的樱花,走走老爸曾经走过的校园小路。她拉得一手好二胡,武大高水平艺术团招生考试开始报名时,她还没想好要不要报特长生,因此错过了考试,这份遗憾一直记挂在心里。

1月,期末考试前的一个晚上,爸爸刷着手机说武汉出现“不明原因肺炎”,话题像餐桌上没吃完的剩菜,没人关注。期末考试后,高雪成绩并不理想,“出成绩那天开了一次家庭会议,父母好像比我还着急。”寒假也不愉快,每天要完成作业,然后发到班级群里。放假第一天,她还迟交了当天的作业,被老师在群里点名了。

为了给自己打气,高雪强迫自己从放假第一天开始晨跑。到了21号,她注意到小区里开始有人戴上了口罩,那天,高雪跑了不到一圈就回家了,心里有点慌。

1月23日,武汉宣布“封城”,她还在晨跑,只不过戴了口罩。“好不容易开始一个计划,还不想就这样中止,应该不会有危险。”当天,班主任开始在群里统计近期离京和接触过湖北人的同学,并要求所有同学每天汇报体温,尽量减少出门。她意识到,自己只得终止跑步计划了。26日,她从微博中看到,北京市大中小学延期开学,“其实前几天父母就跟我说了我们可能会推迟,让我做好准备。那会儿我还不信,结果打脸了。”

班级群里的防疫提示  一高三学生手机截图

一时间同学们在社交平台上议论纷纷,高雪知道在备考关键时期应该避免过多地使用社交媒体,可那几天,她仍不停刷手机,忍不住参与讨论。

由于高考,高雪第一次没回河南老家过年。爸爸本来打算回老家,结果在大年二十九,家里老人突然打电话,说小区里回来几个湖北大学生,不要回去了。爸爸行李都收拾好了,但还是放弃了离京的打算。电话拜年时,高雪听亲戚们说无论是农村还是城市,都如临大敌,校区、村子门口都设了登记测温处,有些路都被挖断了。

大年三十,没有热闹的团圆饭,没有的长辈的压岁钱,也没有一起谈心的伙伴,她虽然早有预期,但仍有一种失落感。她草草吃过饭,看了会儿春晚就睡觉了。

2020年是北京新高考落地之年,是实行高考改革的第一年。改革体现在高考不再分文理,而是采用“六选三”的选科制,并且依照“赋分制”的原则进行排名,学生的志愿填报也会发生新的变化,此外高考时长从2天改为4天。因此,北京市原定于2月底进行一场全市范围内的全要素、全过程模拟考试,对出题者、管理者都具有重要的试验和参考意义,更别提对高三生了。

所以当高雪1月底看到“北京高三统考或将营造不见面环境”的消息时,仍感觉有点“不靠谱”,直到2月3日这个消息“被官方实锤”。据中青网报道,北京市教委副书记刘宇辉宣布,新高考全要素模拟考设双方案。如果开学后时间允许,还是要组织一次全要素模拟考试,让学生熟悉流程;如果时间比较紧张,则替换模拟方式,让学生在家答卷,网上传给老师阅卷。

朋友圈里,不少同学发文说这届高三是“最惨的一届”,有高三生在微博上评论,“我太难了,生于非典,考于肺炎。逢上高考改革,不能复读;听说高考推迟,寒假延长,补课计划乱掉;上网课,写文档作业……”高雪刷着这些评论,不知道该说什么,压抑无处宣泄,又有一丝“荒诞感”弥漫在心中。

高雪对于“非典”的认知来自于妈妈的讲述。妈妈说,当时爸爸在外地出差回不来,同一栋楼里出现一例患者,结果整栋楼都被封了。“她一个人带我很苦,那时她经常哭。所以我能理解为什么她不愿意说太多。”

2月1日,班主任在班级群里意味深长地转发了一篇文章,题目是《非典那年我高三,17年后,疫情重来时,我成了一名高三老师》。“这篇文章最让我印象深刻的有两点,一是作者所在的学校长期停课,二是那年高考试题并不简单。”高雪说。

高雪所在的学校是一所区级重点中学,原计划在2月5日开学复课,1月29日,班主任通知说补课要以“直播”的方式在线上进行。想到平时在课堂上严肃庄重的老师即将像“网红”一样出现在直播窗口里,她“有些想笑”,而她所在班级的数学老师李汇却一点也笑不出来。

班级群里老师布置复习计划  一高三学生手机截图

李汇接到“学校拟让高三老师进行线上直播授课”的通知时,正在河北老家过年。她此前从来也没看过直播,连电脑也不经常用,所以有些不知所措。

李汇原本打算2月3日回京,可是到老家不久就收到了学校要求离京老师在2月1日前返京,并在家自行隔离14天的通知。随着疫情形势愈发严峻,她担心自己“被封在京外”不能及时回来上课,1月28号就匆匆回到了北京,“高三这个节骨眼不能有一点马虎”。

很多社区都贴上了“通告”,架起了栏杆,并实行进出登记制度 雒少龙 摄

2月初,“设备到了”。李汇打开包装,是一个电子手写板。怀着“忐忑”的心情,她把手写板接入到电脑上,打开之前下载的软件,阅读着群里的“操作指南”,想尝试一下“看能不能把板书写好”。不只是如何用手写板,如何上传课件、如何与学生连麦、如何切换到互动区、如何拍照上传,都是她要面临的问题。她好像回到了三十年前的学生时代,小心翼翼地学习如何讲好一节数学课。“现在岁数大点儿,真的不熟悉用电脑,一遍一遍地问人家。学校还安排电教老师帮我们解答问题。以这种方式上课真的是第一次,却没想到是在这样一个时期。”

教师平台操作指南 李汇截图

李汇的课在上午10:10到12:10,从5号开始每隔一天上一次。由于课堂时间和饭点重合,只能由不经常下厨的丈夫来做午饭,她笑着说:“我吃什么都行,就是儿子得受点罪”。4号晚上,她“睡得很不踏实”,甚至梦到了自己在直播讲课时“遇到技术问题无法解决”。5号早上,她九点就坐到电脑前上传课件,调试手写板,丈夫的一句“办法总比困难多”让她放松不少。

第一节下课后,她赶快到老师群里听那些刚上完课的老师分享经验和感受,有的老师吐槽手写板不好用,有的老师说自己不敢把摄像头打开,“怕吓着学生”。上课前,李汇临时决定,自己也试试不打开摄像头。上课前,听说妈妈要“直播”,儿子自觉关上了激战正酣的电脑游戏,把家里的网留给她用。李汇深呼一口气,告诉自己这节课一定能上好。

教室群里的老师们对新技术议论纷纷 李老师手机截图

上课了,李汇看着同学们的一个个头像在签到处出现,又有一点紧张。刚开始,她觉得仿佛在自言自语,看不到学生的脸也听不到学生的声音,让她很不适应。她忽然想起自己可以选择同学连麦对话,于是随机点了一个同学,这个同学却连问题都没听清。

高雪很理解这个同学,她刚刚也走神了。她发现即使对于自己这样认真听讲的学生来说,由于看不到老师、网络不稳定以及“讲课节奏比正常慢”,也不容易时刻保持专注,有时候觉得已经会了没必要听了。上“直播”英语课时的电脑页面  高雪供图        

让李汇欣慰的是,这次“连麦”以后,班级活跃了不少。有些同学主动提问,积极在评论区回应的同学也更多了。她渐入佳境,逐渐找回了在讲台上的感觉。

李老师正在“直播”授课  李老师供图  

下课后,李汇深深呼出一口气,虽然效率比不上学校的课堂,但是至少带着同学们复习了好几个知识点,比想象中好。

李汇觉得这个年过得非常郁闷。“对学生来说,12年来的学习可能最关键的就是最后这半年如果松懈下来就完了。”对于肺炎疫情,她相信能够比较快的遏制住,但也要做好准备,迎接比较坏的情况。 

2月5日下午四点,高雪上完了第一天的课,开始写作业。其中有一项作业吸引了她的注意:出一道有关此次肺炎疫情的时事政治题,并且自拟出标准答案。为了了解时事,高雪每天收看《新闻联播》《焦点访谈》等新闻节目,然而近来关于疫情的报道和文章应接不暇,让她第一次因为素材过于丰富而感到有点头绪纷杂、无从下手。仔细思考后,她梳理出一道“看起来还像样”的时事政治题。

高雪出的政治时事题和自拟的标准答案  高雪供图                   

高雪察觉到,类似这种政治时事题,这次疫情可能给多个学科的高考试卷提供新的素材和内容。“生物老师说开学以后会专门讲新型冠状病毒的构造和机制,语文老师也说让我们多积累一些和疫情有关的素材和主题。”

高雪使用的作文学习软件上关于疫情主题的推送  高雪手机截图

高雪除了选修政治,还选了生物和化学,她觉得这对于学医还是很有优势的。她从小想学医,后来觉得学新闻也不错。对于妈妈调侃她“笨手笨脚”“把剪刀落在里面”的话她不以为然,她觉得自己是一个“心向崇高”的人,而且这次疫情,让她第一次对医者对于整个社会的责任与使命进行了“深沉的思考”。

阳光从窗帘的缝隙中投到枕头上,高雪醒了,眼圈依然有点红肿。手机里软件弹出几个字——“距2020年北京高考还有125天”。

高雪仍记着自己前一夜哭得不像样子,因为那本《白色橄榄树》。她知道在这样的时期,不该让情绪激动。她原本只是想在完成当天的任务后读读喜欢的书放松心情,释放一个18岁女孩被压抑许久的情愫。

小说中,男主是维和军人,女主是战地记者,都因为不可抗的意外失误受着内心的煎熬。回国后二人走到一起,可是男主受到使命的感召再一次走向战场,在解救人质时被捉住,虽被女主救出,但在恐怖组织中受到的折磨让他患上了战后PTSD,苦苦抗争了十年后选择了自杀。

“那种心向崇高却无法抗拒被毁灭命运的悲剧感让人无法呼吸。”高雪联想到了这些天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一张张口罩和护目镜后面的面孔,想到了“在第一线倒下的白衣战士”。

就在她哭得伤心时,妈妈悄悄走了进来——原来,妈妈注意到女儿屋里的灯一直亮着,不愿催促她,自己也反而睡不着了。高雪向妈妈讲自己读了什么,想到了什么,妈妈沉默了一会儿,然后说“军人、医务人员都可能会倒下,但是他们的伟大在于不计较结果、得失地去做“对”的事,在于此时此刻做好手中的事。你也一样。”

自那以后,高雪的心中“多了一份定力”。

现在,高雪已经完全适应了补课的作息安排,生活重新上好了发条:每天七点左右起床,七点二十在手机软件的“会议室”签到,七点五十开始上第一节课,下午四点下课后完成当天的作业。

高雪补课期间的日程安排  高雪供图

她还发现自己的一日三餐更丰盛了,“我怕自己还没考试呢,先胖一大圈。”看到父母每天“殷勤”地做好后勤工作,连电视都不看了,她有一种“并肩作战”的感觉。“妈妈说,我们一家三口能这么多天在一起,不用上学,不用出差,真挺不容易的。”

对于2月底模拟考试取消、考试形式待定的变化,高雪已经能够坦然接受。“原来近期目标是模拟考试,远期目标是高考。现在直奔远期目标,也挺好。”

新的一天开始了,高雪像往常一样早早起床洗漱,回到房间打开电脑。此时窗外又传来居委会广播的声音,对于高雪如同上课铃响起:“疫情期间,小区全封闭管理,请居民到小区门口领取出入证,谢谢配合。”此时,她想到了武汉,想到了爸爸说起的樱花,还有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填报的模拟志愿,“我想学医”,她默默地在心里念着。

(应受访者要求,本文人物均采用化名。题图:剧照 《匆匆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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