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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时 的 年

甘肃经济日报 2020-02-08 00:46 大字

□ 贠爱迪

记忆里的年,是从腊月二十三开始的。

腊月二十三是祭灶的日子。每年这天,父亲要把母亲专门给灶神做的焦糖和水果等祭品,摆放在厨房锅台上,率领我们全家给灶神嗑头,然后听他连烧黄表纸边嘱咐灶神,到了天上要请求玉皇大帝保佑人间,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母亲也絮絮叨叨地请求灶神原谅孩子们平日里对他言语上的冲撞和不恭敬,央求他给玉皇大帝多说好话,保佑我们全家平平安安的。

每年送灶神走的时候,我就希望他再不要回来了。自从和父母分睡,我和两个姐姐一直睡在厨房的小炕上,我们三个人共用一床被子,冬天常常因为被子被对方拉走吵架,甚至打起来。母亲说厨房是灶神的地盘,如果骂人、说脏话、放屁,嘴巴和屁股就会烂掉。我们因此都不喜欢灶神,因为我们谁也保证不了睡着以后不会放屁!虽然我没有见过灶神长什么样,也不知道他确切是男是女,心里却是怕他的。有一年送灶神走的时候,我没忍住悄悄问正在祈祷的母亲,灶神哪天回来?能不能让他别回来了?母亲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意识到我的嘴巴可能要烂了,因此担心了好几天,后又忘了惦记,嘴巴终究没有烂。那年除夕天擦黑的时候,我发现母亲又开始在锅台摆上了祭品,点燃了香,想必灶神大概是那会儿回来的。

送走灶神以后,才开始大忙了。扫房、拆洗被褥、棉袄棉裤,这时家里似乎临时废除了许多制度,孩子们有了一种被放养的激动,蚂蚁搬家一样把屋子的所有能移动的东西全部挪到了院子里,高举扫帚、笤帚像赶瘟神一样满屋子挥舞着扫尘,尘土四处飞扬,我们却高兴得满院满屋地跳啊唱啊。最兴奋莫过于可以在厨房里放开玩了,还能骂人、打架,连平时只有男人能上去的锅台,女人也可以站上去扫房顶、搬碗柜了。

家里能洗能刷能扫的都弄干净了才轮上宰猪。村里不是谁家都喂得起猪的,母亲说我家第一次喂养年猪,是因为哥哥的降临。哥哥是农历二月出生的,半岁刚刚会坐的时候,靠做木工养活全家的父亲,用一条没有卖掉的扁担,从集市换回来一只,同样也是没有被卖掉的小猪崽,准备喂到过年杀了给哥哥吃。年底时,那只比哥哥小半岁的小猪,在我家一只挑水用的木桶里热烫褪毛。香味沿着母亲的讲述溢满在我四十多年的人生里。从我记事以来,家里每年喂养了年猪,每年杀猪的都是同一个宰猪匠,他杀一头猪的报酬是一条猪尾巴,有个别人家把不喜欢吃的猪下水也送给了他,他家里是喂不起猪的,全村二十多户人家,每年至少能有十几条猪尾巴在他家过年。

小时候,我对年的渴望并不是穿新衣服。因为新衣服于我而言是奢想,大姐个头蹿得最快,一年必须做一套新衣服,大妹二妹依次接着穿大姐二姐的衣服是顺理成章的事;哥哥是家里唯一的男孩,每年做新衣服也是必须的;而我,刚好合适穿他们退了伍的任何一件衣服,母亲洗干净、缝缝补补就套在了我身上。但新鞋子,我每年也是有的,大概因为姐姐、哥哥穿过的鞋子缝补起来,比做一双新的还费功费料吧。他们穿过的鞋子和我脚上的一样,有的前面张着“大嘴”,有的倒了“后院墙”。所以,母亲每年早早给我们每人做了新鞋子,齐齐摆在柜顶上等三十晚上守夜开始穿。

记忆里,盼望过年的日子是漫长的,长得每天在倒计时里扳着指头也算不清还差几天是除夕。盼啊算啊,终于到来的除夕是幸福的、热闹的、繁忙的:父亲埋头扎灯笼、写对联;母亲火急火燎地蒸馒头、煮骨头;奶奶小心翼翼地剪着窗花;我们几个孩子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地轮流洗头、泡脚,互相帮忙往盆里添加热水、捉虱子、搓脚跟的死皮。天冷以后谁也没有洗过脚,脚后跟都长了厚厚一层老茧和垢痂,热水泡好久才能用刀刃刮下来。母亲说,大年三十日从头到脚洗干净了,等于消灭了一切病灾,新年和好运气就一起来了。因此,脚后跟上的死皮,是绝对不能带到新年里的。

拼命盼来的年夜饭,是一盘白花花的馒头和一盆热气腾腾的猪骨头。母亲拿菜刀帮我们剔骨头,但我们更愿意自己挑个大骨头棒子直接用嘴啃,啃到满嘴满手、脸颊上都是油,年味就浓得赶也散不开了。鞭炮声是最能从各个角落感受到过年的气氛的,远处近处、山顶沟底都有呼应,大抵都是在坟地里嗑头请已故的先辈回家过年放的炮,俗称“接先人”,庄严而声势浩大。比接先人更不可一世地热闹冲天、几乎要炸响整个山川的是除夕凌晨庙里烧头香的爆竹声。各家的大小男人穿着新衣服新帽子新鞋,早早守在庙门口等新年钟声一响,抢着挤进庙门烧香嗑头、放炮,炮声连各村被惊吓的狗的狂叫声都淹没了。因为女人一律不许进庙门,我和姐姐只好留在家里开交绳陪先人,等父亲和哥哥从庙里回来了一起玩“跑得快”守夜。母亲依然闲不下来,因为正月里不能做针线活,她要把没做完的针线活放到了门框顶上,让一家人出出进进时头顶着翻年;正月里不能剪头发、不能动用剪刀,她必须把剪刀藏起来;大年初一到初五不能扫地,她得把里里外外多扫几遍,然后藏了所有的扫帚和笤帚……

大年初一似乎没来及盼望就来了,快天亮才睡下的我们还在睡梦里,鞭炮声、锣鼓声已经响彻山野村庄,和厨房里飘出的母亲炒肉菜的香味一起,将新年的高潮推到了极限。

旧时的年已经很遥远了,遥远得只能从记忆里拾起一点点碎片。而今生活在城市里,没有美食的诱惑,不再盼望过年,甚至惧怕过年了,更怕鞭炮声,厌恶火药味;家里没有灶神,也不请先人来家里过年,少了许多旧时的讲究和规矩,少了许多期盼和热闹,面对满桌佳肴回望旧时的年,有辛酸,有快乐,有神秘,有滑稽,更多的是回味无穷的纯真和难留的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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