焦点> 百态社会> 正文

青 姐□马元忠

右江日报 2020-01-10 08:40 大字

这座城市很小,所有的街道都不长,就说向阳路吧,从头至尾,满打满算也不过五百米。可是,对于青姐来说,这个距离已经足够长了。

我问她每天生意还好吧。她在货柜后直起腰来咯咯地笑,然后弹出一根手指在空中一划,你看啊,这条长长的向阳路就我一个酸嘢摊子,生意能不好么……她把向阳路说成“长长的”,语气里满是得意。

她这么对我说,是在十七年前。那一年的夏天,我到这座小城工作,供职单位的大院门口就开在向阳街的路牙上。每天下班,我出了单位大门要跨过大马路,沿街朝东走上一段,然后再拐上另一条街路往租住的地方去。

青姐的摊子就“粘”在我跨过大马路后往前走没多远的街沿上。说摊子,其实也就是一口木箱,类似于旧岁月里乡村女子出阁时娘家陪嫁的大箱子。大木箱底脚装了四个铁轮子,箱子窄侧上有一截铝质弯管,是推拉的把手。当然,作为摊子,青姐对这口大木箱的内里是作了改造的。翻开箱盖子,里面叠着三个隔层,上两层各有薄板钉成的两排小方格,方格子一拃深,内中零碎不尽相同,有糖裹的芝麻卷,油炸的鱼皮蛋,指头长的麻花,切成方块的爆米花,手打的酥饼年糕,等等。底下一张隔层,是平整的一块木板,青姐把它和前两个隔层并排架在箱口上,上面搁着几只敞开口子的大玻璃瓶,里面装的即是这个摊子的主打品——酸嘢,切成条块的白萝卜,修剪成丝缕的青木瓜,细竹签串起来的黄瓜瓣,腌得金黄的大小李果……

我与青姐相识就在她的小摊子上。那几年我身患痔疮,乡村土医给开了偏方,嘱咐除了服药,每天还要吃芭蕉,特指山里种的土芭蕉,说这玩意润肠通便,可辅助治疗。我信以为真,下了班直奔附近的街场去寻找。那时候向阳菜市卖芭蕉的摊子不多,有土芭蕉卖的才一个,我在这个摊上买过几回,可这个摊子土芭蕉供货极不正常,有时连续三五天都没有卖。有一天我在向阳街边走,瞥见一个小摊的箱壁上吊着一把土芭蕉。问价钱,女主人嫣然一笑,伸出一只手掌,拇指往里一收,说:“四角钱一斤。”我买下芭蕉,顺带也把痔疮的事说了。当时想,将隐疾相告,或许对方多一分记挂,特意给我留芭蕉。她一蹙眉头,说真管用么?我说哪知道,试试呗。她说:“好,一天吃两个是吧,那你隔两天来我这里买得了,我专门给你备着。”

初到这个城市,遇上一个热心人,我心里挺高兴的。怎么称呼你呢,我问。她咯咯地笑:“叫我青姐,人家都这么叫。”问她多大年纪,她又咯咯笑:“跨五十喽,成老婆子喽。”我说:“你这摊子上什么都有卖呢。”她还是咯咯地笑:“那是,零嘴小食,酸的甜的,要什么有什么,人家都爱来我这里吃。”

自那以后,每隔几天我就要到青姐那里去买土芭蕉。每次去,看到的恰好是一把四个的土芭蕉,有时吊在箱壁上,有时被她收到箱子里去。站到摊子旁边,青姐会指着面前的食品要我尝。我总是以患痔疮须禁口辛辣,甜腻食品也要少碰为借口,婉然相拒。事实上,我是不好意思吃那些东西。她随和爽朗,吃她东西,要给钱,她肯定不会收,不给钱,她可是靠那些零零碎碎赚下几分一角的,我怎么忍心下口呢。

有一回,我去她那里买芭蕉,隔着不远看到她正和一个女人争执。青姐背对着我,我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从样子上看她们已经争了一小会儿。女人大概耐不住了,自己取下挂在箱壁上的芭蕉,说:“快点给我称了,卖给谁不是卖呢。”青姐说:“不,不能卖给你。”说着伸手从对方手上夺回芭蕉。女人说:“你太死板,我多给你钱不就好了吗,你一斤四角钱卖的吧,我按六角钱一斤给你。”青姐说:“不卖,不是钱的事。”她两手护住芭蕉,捂在自己肚子上,片刻,觉得不放心似的又迅速收到了身后去,那样子像极了一个手里揣着玩具生怕被别人抢走的孩子。我走到摊前,青姐乐了,指着我对那个女人说:“看,我弟来了,我就是特意要给他留着的。”

这之后我称呼她时自觉省去了一个青字,单叫姐。“姐,好。”她“哎”一声,晃过脸来咯咯地笑。就这一呼一应,我听出了我们之间的更加熟络和亲近。

青姐的小摊是向阳路上一道风景线,当然不是靓丽的风景线,而是这个片区好吃酸嘢零食的大姑娘小媳妇和孩子们眼里的风景线。人们爱到这里来吃零嘴,东西好是一回事,摊主人待人和善亲热也占了很大优势。很多时候,远远地看着青姐乐呵呵地给人们递这递那,我也跟着乐,心想或许她原本也有一份工资,有一个可以依靠的家庭,出来摆摊,无非是满足这个年岁街坊女人的闲逸心愿:有一个小摊守着,不图进项多少,权当用它来打发打发日子,也让日子打发打发自己。这么想时,一种无原由的亲切和安慰就会漾遍我的全身。

土医的偏方没有治愈我的隐疾,三年后我乖乖地到大医院请医生动刀割去了那颗万恶的痔疮。这事我没有告诉青姐,只对她说不再吃土芭蕉了。好了?真的给治好了?那我也不需给你备着土芭蕉了啊……她满脸放光,俨然自己的亲人劫后余生。

接下来几年我不断调换工作,供职的单位和住址也远离了向阳路,与青姐就难得相见了。去年一天,我专门去看了她一回。时值盛夏,太阳火辣辣地热,青姐和她的小摊躲在路边稀疏的树荫下。她拿着蒲扇给自己扇风,还用毛巾不停地擦脸上的汗水。我叫了一声“姐”。她和从前一样“哎”一声。但这时,我却从那简短的一声应里听出了衰老。她咧着嘴对我笑,却没有了先前咯咯的声音,满脸的皱纹在她嘴角一抽中集体收拢,使得那张常年日晒风吹的老脸紧缩成一颗皱褶的野核桃。她头发全白了,背驼了,腰也弯了,原本矮小的身子缩得更小了,她一转身,一迈步,一抬头,一拍蒲,一擦汗,都透出了深刻的老迈。岁月真够狠啊,十几年的消磨,居然把一个女人摧残得如此枯槁佝偻。我忽地明白,之前对于她的乐观猜想,可能是错误的。要不,年近古稀的老妪,谁还出来承受这毒日的暴晒呢。

这个冬天格外冷,我心里也平添了一份牵挂。有好几次下班回家的路上,不觉间我就拐到了向阳路去。走了一截才猛然一醒,我是要到这里来看青姐呢。因为一次也没有见到她,我心里一次比一次沉。大冷天的,我当然不愿意看到青姐缩着身体在街边站摊卖货,可是见不着她,我又莫名地感到恓惶。我曾经想停下脚步去问街边商店的租客,青姐长年在他们门口摆摊,他们或许知道她的一些事。可是最终我还是不敢去问,我怕问到的消息不好。

新闻推荐

2019年度“扫黄打非”用数字说话 收缴非法出版物1710万件

据新华社电全国“扫黄打非”办公室9日公布了2019年“扫黄打非”十大数据。各地各部门深入开展系列“扫黄打非”专项行动,...

 
相关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