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酒杯长留故乡
街谈物语远娜去年，儿子大学毕业后，顺利进了省城一家医院工作。从此，他匆忙的脚步很少再在故乡停留，临近年关时，直到腊月二十九，他才匆匆下了高铁，踏着月色，风尘仆仆，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
“是不是早就饥困了，快吃饭，你妈都热好几遍了。”他爸拍去儿子身上的雪花，便忙着张罗，“你看，你妈准备了一桌子，荤素搭配，冷拼热炒的，都是你平时最爱吃的，今儿个，咱爷俩喝两杯！”“老爸，你不说我还差点忘了。儿子脱了外套，打开鼓鼓囊囊的行李箱，“妈妈，今年你本命年，这是送你的红围巾。这是给二大爷准备的香烟，老姑父的红茶……老爸，我还给你带了两瓶泉城老窖。”儿子难掩初入职门的兴奋，把礼物，样样数数，摆满了茶几。我们只是对视，笑而不语，这心细如发的娃啊。
窗外寒风呼呼，室内暖意融融。柔和的灯光下，一家人围坐在餐桌前，时而，儿子给他爸倒杯酒，时而，我给儿子夹点菜。一边吃一边拉着闲话，恬淡而温馨。
面对这熟悉又久违的画面，我的思绪，如窗外飞舞的雪花，纷纷扬扬。
二十多年前，爱人戍边在外，我们和公公生活在一个屋檐下，日子有苦有甜。别家逢年过节欢喜多，我却怕过节又过年。新婚第一年春节，说好回家团圆的，可是一封“外出演习”的电报，就让人满心的期待瞬间化成了泡影。除夕夜，饭菜飘香，明知道对他的期盼是枉然，饭桌上还是给他留一副碗筷，公公也多拿出一只酒杯，满上一杯老白干。爱人穿上那身军装意味着什么，我懂，公公也懂。
过年回不来，那就盼中秋。日也盼，夜也盼，终于盼来了中秋月儿圆。可赶上部队野营训练，他又是没能回！公公不言，照例给他斟满酒杯。那晚，望着圆圆的月亮，举着圆圆的月饼，我怎么咽也咽不下。
儿子出生那年，爱人总算回家了，休假一个礼拜！我们自是珍惜生命般珍惜这样的团聚。公公欢天喜地，置办回满桌子的菜肴。面对襁褓中的儿子，面对日渐老去的父亲，爱人颤微微地接过父亲递过的酒杯，感到肩头沉甸甸的责任。“你在部队上好好干，不用挂挂家里，你媳妇儿上班，孩子我来带，看着孙子，我喘口气都粗。”公公故作轻松，轻描淡写，已是满面酡红。爱人神情凝重，眼神坚毅。他深知，平时自己都照顾不周的老人，再带一个娃得有多难！
世事此消彼长。好不容易拉扯大了娃，爱人也转业回到了地方，可以长久陪伴亲人，可以陪老爸喝杯酒了，只是公公病了又病，后来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妈，我敬你和老爸一杯酒，感谢你们给我所有的爱和包容。”儿子笑吟吟，把我的思绪打断。这小子，居然长大了！从学校到社会，从家庭到人生，闲聊话题诸多，儿子话语的成熟，见解的独到，内心的细腻，我和爱人都不得不惊讶于时间对他的塑造。只是声声嘱咐的话，少不了在饭桌上打着转儿。
今年“八一”建军节那天，爱人把儿子带回的酒，从酒柜里拿出来，又放进去；放进去，又拿出来。我见了不忍，“今儿个，是你老兵的节日，喝点吧，不用不舍得。”“不，等儿郎回来再喝。”“儿郎回不来，你还能总不喝吗？”他到底是把放回去的酒又拿出，倒一杯给自己，留一杯给儿子。然后打开手机微信，一首《记得咱的家》悠然响起。“每一次你离开家，父母总是放不下……外面的世界风吹雨打，苦了累了倦了，要记得回家……”我知道，每次想念儿子，爱人就会放这首音乐，独自欣赏暗地感伤。对于儿子的思念，他从来都不跟娃说一句，像极了公公当年对他的那份深沉。“想儿郎，我也想爸。”爱人低语，再看轻易不哭的他，已是泪眼婆娑。
人的心是一辈儿一辈儿往下疼的。而今，儿子长大成人，落户省城，买了房子，不久的将来也会安家于斯。爱人又如公公当年那般斟满酒杯，深深体会，体会身为父亲盼儿团聚的那份期待与无奈。曾经，他的父亲为他骄傲过，今天的儿子，也让他有了做父亲的欣慰。
如此，甚好！
儿子将再次踏上故乡的土地，也必将会远走他乡。只是，来来回回，接接送送间，那只酒杯，已长留故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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