技术活?周玉荣
在学校里练习前扑动作时,教官一遍一遍示范,一再强调,往下扑时,双手要主动拍打地面。那个时候,站在薄薄的垫子前,在教官虎视眈眈的目光里,我咬牙切齿着,以壮士断腕的决心往前扑倒,可是不自觉地,膝盖弯了,手也软了,人难看地朝下跪去。教官黑着脸在一边喊,注意保护自己,再来。一遍,失败,两遍,再失败。教官的脸越来越黑,嗓门越来越大,眼光恨不得杀人。退无可退,置之死地而后生。身体开始往下倒,一条直线,继续往下倒,还是一条直线。在身体快要接触地面的时候,力贯双手,啪的一声,我的双手拍打在垫子上,和胳膊一道撑起了倒下来的身体,整个人安然无恙。人生中第一次感受到技巧支配下,隐藏在身体内的一种力量和神奇。
读汪曾祺老先生的作品,他说:“人是孤儿”。了解他的人都知道,他曾经被下放到河北沽源县。塞外肆虐的风里,他吃土豆,画土豆。他说,全中国像他那样,吃过这么多种类马铃薯的人,怕是不多见呢。他描述自己,如何从对于圆头圆脑的马铃薯无从下笔,到达一种“想画不像都不行”的熟练程度。在他的文字里,看不到他对逆境的控诉,生活之上,重担之下,他把自己交给了一个土豆。
一位作家说,实在放不下的时候,去趟重症病房或者墓地,你容易明白,你已经得到太多,再要就是贪婪,时间太少,好玩儿的事儿太多,从尊重生命的角度,不必纠缠。
想想自己,七八年前,又一个本命年。生命走到这里,过了急流险滩,过了高山峻岭。工作按部就班,孩子按部就班,生活按部就班。日子安稳静好,却也庸常。庸常到一不留神,就会陷入四顾茫然的境地。看着一个个日子排着队,等着我以柴米油盐,浆洗洒扫,教养孩子、上班下班来喂养它,却用什么来喂养自己,把这庸常的日子不但维系下去,还能过得明亮饱满一些。
帮我走出来的,是文字。这几年陆陆续续看了一些书,由近而远,诸如贾平凹、张爱玲、沈从文、林语堂一众大家,再远点,明清的小说、唐宋的诗词,再远点,魏晋的散文辞赋看过一些,阅读的路径差不多就到这里了。再走体力心力都跟不上了。多少个夜晚,一个小女子在书里,仰视这些或伟大、或孤寂、或率性、或苍凉的灵魂。仓颉造字,有鬼夜哭。典、谟、训、诰、誓、命那些先民的原声,还有那些经史子集,在时间的长河里,风霜冷白,苍茫窅冥。沮丧的是,因为阅读力的有限,古文知识的匮乏,心性的不够沉淀,至今不能坐下来尝试读这些古文古籍。
也写。胡竹峰说,“写作是面向黑夜的长啸。多少壮怀激烈、热血情怀在里面。我的写作是面向黑夜的细语,是一个人明月清风地自说自话。从一个生命的个体经验出发,书写人事见闻,关照生活,风物奇趣,乃至家长里短,内心波澜,一写就是七八年。其中的状态就像一个赤膊而上的人,我与它们搏斗良久,如果我胜出,我就写出它们。如果我输了,我就得毫无怨言自己憋着,等待下一次胜出的机会。”何况我这个业余文青,憋着的时日远多于胜出的日子。这个夜晚,窗内一盏灯,一台电脑,和一个我在敲击键盘。窗外月色盛大无边。夜风里桂花的香气让人沉静和安详。
现在,看书和写字,已经成为生活的一部分。一天不翻翻书,几天不写写字,心里就会慌张发急。我享受这发自内心的慌张发急。这样,当我有时间能坐在书房里,翻几页书,或者写几行字,心底里除了安静自喜,还生长着一种无法言说的力量。“黄昏时候,夕阳将它的最后余晖,涂抹在我的大书橱上,书们静静地站立,而我呢,我则被一种看不见的、温情脉脉的氛围所包裹。这时我便想,有书傍身,我谁也不怕,不怕贫穷,不怕疾病,不怕一天天老去。”读潘小平的这段文字,有一种同道中人的感同身受。
有书在,生活里那些幽暗的、不顺的、冷硬的,总之一切不好的东西,都被文字四两拨千斤,一一卸掉了。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我的内心圈养着一头文字的猛虎。扯远了,回到生活本身。生活,很多时候,是一门讲究技巧的技术活。每个人得有属于自己的活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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