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香沟 王墨
在茫茫大秦岭南坡的鹘岭山脉里，香沟只是其中一块很不起眼的地方。它位于县城南山的南坡，东望国家森林公园天竺山，西眺陕鄂分水岭大郧岭。身处鹘岭稍尾这样一个无关紧要地段的香沟，虽名微位低，但四季轮回一样要从那沟沟岔岔，一草一木身上过。春生秋实，岁月枯荣无能替代，无能幸免。只是，在这高海拔，深沟壑的莽山里，春天和夏天来得要迟很多，秋天和冬天来得早很多。夏天不像山下川道那样热，秋冬却比川道冷很多，时段也长很多。
秋天来到香沟，似乎就是一场富贵人家子女的新婚盛典。
立秋一过，当山下川道人还在抱怨秋老虎咄咄逼人时，香沟那山谷里，顺河上下的山风不仅有一丝人们期待已久的凉意，还有山花的芳香，山果的甜味，而更浓的是弥漫山谷的成熟庄稼的清香滋味。
低头劳作的人，直起腰身抬起头，那一丝丝热中带凉的山风，轻轻扫过面庞，让衣襟轻轻摇摆，瞬间便会让你感到，这风是专门来给人们解乏放睏的。顺风望去，地头高耸的那株红果树，果儿青里泛红。浓绿的叶间，猛见一叶两叶绿中泛黄，黄中透红；再细看，那花栗树、青杠树、芝麻栗、肤楝树、黄蜡木，这些大块头的树木，不经意间也有了一叶两叶绿中带黄，黄中透红的叶子。
哦，那是季节的告示。不，那是秋天的请柬！那是收获的捷报！那是大山为整个香沟人筹备新婚宴尔的洞房开启的一场浩大工程的奠基！
自从那一丝凉风吹过，自从那几片绿叶泛黄透红，香沟便沉浸在秋天的酿制过程中。整个香沟，甚至香沟的四周，没有一块土壤不是在共同孵化孕育，没有一股溪流不是在浸淫炮制，没有一缕阳光不是在催生发酵，没有一股风不是在呐喊鼓劲，没有一片叶子不欢欣鼓舞，没有一粒果实不在这样的环境里沉醉。漫山的红黄绿紫蓝，不仅是在布置一个华丽的洞房，更是在建造一个多彩喜庆的世界。南山北坡，沟里坡面，山巅峡谷，在一场两场雨后，呈现出只有新婚大典才有的五彩斑斓。整个香沟醉意朦胧。
峭崖边，石壳凸，一簇黄蜡木悄然傲立。斜阳下，满树血红的叶儿如火如旗。瞩望那团红叶，你似乎觉得那是亭亭玉立，身着红袍的新娘在和同样身着红袍的新郎紧紧拥抱，在阳光下久久亲吻。一阵凉风吹来，四周树叶哗哗作响，满山花草摇头扭腰，似乎都在为这对新人欢呼，舞之蹈之。不由你不春心荡漾，不由你不想高声呼啸，不由你不想在这山间的小路上奔跑腾跃，甚至想与这满山多情的绿树红叶举杯对饮，与高天流云，低溪清泉一起放歌，甚或，与身边的一块巨石拥抱。
秋天是收获的季节，香沟也不例外。
伴随着一阵更比一阵凉下来的秋风吹拂，伴随着一天更比一天高旷起来的天空到来，生活在香沟，那种丰收在望的感觉也一日更比一日浓烈。在人们吃过漫山遍野的黑葡萄、红葡萄之后，在品尝了一个个八月炸那细润甜蜜的果瓤之后，在饱食蜜糖样的青梨之后，那山坡地里的玉米棒子叶壳开始泛黄了，一天天接近成熟。
在玉米成熟之前，那地间套种的黄豆、四季豆倒是早先一步成熟了，它们都以自己的形态向你展示着成熟的模样。四季豆是藤蔓作物。顺着豆蔓从下而上，结得密密麻麻的豆角，本来是青绿色的，现在，豆壳开始现出血脉一样的红色经略。最后，整个豆角呈现紫红。四季豆角成熟了。
一抓啦一抓啦紧挨着豆秆叶柄丛生的青绿色黄豆，是一夜间开始泛黄的。一阵两阵秋风，一场两场雨水，那金黄的叶子便在风中招招手，飘落一地，随着又一阵风起，便和那些从不同豆秆上吹落的叶儿一道，你推我搡地涌向某个低洼，或者某个有依靠的背风处落脚。豆秆上只留下一簇又一簇秀成疙瘩的黄豆角。
一抓啦又一抓啦黄豆角、一串又一串的四季豆角，一节一节鼓囊囊，每一节都如同临产孕妇的肚皮样浑圆饱满。不用说，那每一个鼓囊的“肚皮”里面便是一颗饱满的豆子。在秋阳下，似乎那豆子的芬芳会伴着秋风悄然钻进你的鼻腔，钻进你的大脑和心肺，让你从那气味中能立刻品味出农家新出锅的豆浆滋味，能品尝出那热气腾腾的豆角楼面的香味。
成熟的豆子要赶快采收，要不然，一场连阴雨，豆角不是腐烂就是出芽，到手的收成会毁于一旦。
这个时候，也到了秋播的时候。香沟的地多是坡地，无法机械播种，全靠人工。山高气候冷，秋播时玉米尚未完全成熟，只好在玉米林里套作。这时，玉米地里套种的黄豆大多已被拔除，坎边地头的四季豆也多被收过，只留下一地横竖成行玉米林子，如列阵等待检阅的士兵方阵。一株株玉米秆怀抱一个两个大棒子，亭亭玉立。往往这时，土地墒口好，天气不冷不热。玉米在静静地上承阳光司暖，下纳土地养分，对那即将成熟的玉米棒做最后的孕育。在这个时候间作播种，考验的是种地人的农活手艺。播种把式一把一把地把麦种均匀撒遍地块的每一个角落，不密不稀。锄挖人要不深不浅地把地翻一遍，既不要把麦种浇埋成堆，还要根据撒种人偶尔播撒不均匀的实际情况，适当左挑右撇，让麦种在地下铺展深浅一致，布置均匀，更不要冇过一处地脚或者玉米根部，不要让锄头伤了还在孕育的玉米根系。
也许，一边播种，玉米就一边成熟了。放工回家，还得扳一背笼包谷砣子捎背回家。也许今晚或明早，就能吃到新鲜的玉米做成的饭食。端着饭碗，你会发现，就在涧边坎下，地脚屋旁，或者那个石旮旯里看到一丛丛白的，粉白的野菊已经开成一片。这一丛又一丛，就是再出名的丹青大师也难以逼真粉墨，只有身临其境，一睹其圣洁淡雅的姿容，你方能真真理解圣洁、淡雅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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