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满年 □陈鑫玉
1958年前,紧挨灞河北岸的灞桥街村只有两条街道,一条叫西街(也叫后街),另一条叫东街(也叫前街)。西街与老灞桥连在一起,是“西通关陇,东接崤函”的要道;东街商铺比肩,在靠近灞河大堤之处向西拐去,也与灞桥对接。东西两条街道交汇在灞桥牌楼之下,两街交汇之侧,距灞桥牌楼5米开外,有间土木结构矮于隔壁商铺的瓦房很是惹目。听长辈说,这间瓦房是村民们凑钱给“更夫”盖的,是卧室也是灶房。
“更夫”也叫“打更人”,夜深人静时,他们拿着两根木棒棒,从西街敲到东街,一年四季,夜夜不辍,我的父亲便是根据梆子声决定是否起床进城卖菜的。更夫这行当昼伏夜出,人几乎晒不着太阳,所以没几个人情愿干。灞桥街的更夫不知换了多少茬,直到满年接手,之后就再也没有换过人。
旧社会,更夫地位很低,街痞们常管满年叫“更更”“梆梆”;父亲不准我学着他们胡叫,让我叫满年“叔”,再后来我就一直管他叫“伯”了。满年伯是蓝田人,灞桥距蓝田不远,那边常有人来看他,但满年伯却从不肯旷工回趟老家,就连国民党军炸洋桥(陇海铁路桥)那阵子,村里人都“跑反”去了,他也没有离开过灞桥街。
灞河岸的人爱认“干亲”,特别是那些人丁不旺的家庭,寻情钻眼地都要给娃认个“干大(爸)”,以求让娃平安长大。满年伯人缘特别好,找他拜干爹的娃很多,按赵家茶馆老板的话说:“满年的‘干娃’有28个咧!”我说不清满年伯到底有多少“干儿子”,反正一到过年,给他送包包馍的娃们总是后脚撵前脚。包包馍多得一时吃不完,满年伯怕放久了长毛,就都掰成核桃大的碎块块,在河堤上铺几张大席晒成干馍蛋,然后用洋面袋子装起来,顺着山墙垒成排,春节过后慢慢吃。每到青黄不接时,父亲总会找满年伯买上两三袋子干馍蛋,好让我们一家5口少挨几天饿。
有来必有往,按照灞河岸边的风俗,“干娃”给“干大”送包包馍,“干大”就得给“干娃”送灯笼。满年伯的“干娃”虽多,但每个灯笼都做得毫不含糊。一对红艳艳的“火葫芦”灯,10根寸长牛油蜡,10根捆绑齐整的糖麻花,这就是满年伯给“干娃”的礼。满年伯常让人把灯和礼捎给“干娃”;若捎不去,他就戴上毡帽,勒上腰带,把灯笼杆往衣领中一插,背上装着麻花、蜡的褡裢亲自送去。不管路近路远,刮风下雪,满年伯一定如约而至;也不管亲家如何挽留,天黑之前他一定会回到灞桥街,绝不耽误夜间按时辰打更。
随着时间的推移,满年伯在灞桥街的名气越来越大,谁家遇到婚丧大事都会把他拉去吃两碗臊子面;遇到邻里不和、兄弟不睦,村干部也会拽上他去给说合。记得上世纪50年代初,我家丢了一只正在下蛋的黄母鸡,家人见寻不着也就不寻了。谁料月余后的一天下午,我去桥头买罐罐蒸馍时,那只丢了的黄母鸡又不知从哪冒出来了,奔到我脚下,我惊喜地将它抱起来亲了一口。当我拧身送鸡回家时,却被赶来的“柳猴姨”(外号)揪住不放,说鸡是她家的,还骂我是个“贼娃子”。俺俩争执不下,惊动了乡邻,土改工作组黄组长和满年伯随后前来劝解。面对这起纠纷,乡邻们三缄其口,生怕得罪哪一家。黄组长难以裁定,就摆着右手要我们去寻派出所。此时,满年伯朝黄组长一笑说:“碎碎个事就甭惊动派出所了吧?是这,把鸡放开,大家看着,鸡跑到谁家是谁的。”众人一听都觉得这个办法很好。于是我将鸡放开,结果鸡一落地,就径直向我家奔去。此时,我破涕为笑,“柳猴姨”则羞愧地钻进了自家屋子里。大家见状都乐了,几个小伙吹起了唿哨,黄组长一拍满年伯道:“行啊你!一会儿敲锣通知村民晚上开会噢。”满年伯说了句“没麻达”,然后一拍巴掌,悠悠然地向灞桥牌楼走去。这天晚上,我觉着满年伯的梆子声忒响亮。
事后,我一直琢磨自己家的鸡怎么就跑到“柳猴姨”那去了。后来有人告诉我,是黄母鸡外出觅食时让“柳猴姨”逮了回去,用箩筐扣了个把月。她以为养熟了,就掀开箩筐,想让鸡活动活动;可没料到这一放,黄母鸡竟然跑到原主家了……
上世纪50年代中叶,村民凑钱给更夫盖的矮瓦房被拆除了,经村干部同意,满年伯带着那漆黑光亮的木绑子离开了灞桥街。从此,静夜中的梆子声彻底消失了,满年伯再也没有回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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