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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湖里或许不再相见

北海晚报 2019-11-01 16:34 大字

童话 苗青 摄在贾樟柯的电影《江湖儿女》里,姑娘巧巧在多年以后回到县城,县城已失去了原来模样,到处都是拆迁后建设的场面,如一个巨大的工地现场。在那里,巧巧遇到了和她往日相爱的斌哥,那个曾经与她痛快豪饮、快意江湖的斌哥,已经坐在了轮椅上,他颤抖的手正端着一碗馄饨艰难地吞咽着,早没了当年气势,命运就是一场不可预测的流离失所。

看这样一部电影,特别容易引起我这个中年男人的情感共鸣。这些年来,兜兜转转的时光里,一些人的渐渐离散,音信渺渺,也恰如这散去的人生江湖。

比如老韩,是我一个结交了快二十年的朋友。我四十岁那年,和老韩喝了一次大酒,他和我热烈拥抱。老韩说,兄弟,我看好了一块风水宝地,那应该是埋皇帝的地儿,我和一个农民说好了,给他五千块钱买下,今后,就作为我们兄弟俩的墓地。我大为感动,与朋友交往到这样一个份上,死了,还在地下唠嗑,夫复何求。不久,我和老韩去看了那块地,确实好风水,前面一条汪汪的河,后面一座林木苍翠茂密的山,等我死了以后,也可以和富人山中的别墅攀比一下了。

在我四十二岁那年,也没患绝症的迹象,就和老韩的友谊宣布彻底破裂了。事情是这样的,有天和老韩一帮朋友聚会,我喝得畅快,当众叫了老韩一声诨名:“韩癞子,你过来。”我看见老韩的脸,愤怒地扭曲着。老韩头发稀少,头顶上还有头癣,在极小的圈子里,知道韩癞子这个诨名,要是我和老韩单独在一起,叫他这个诨名,他还笑嘻嘻的样子,但在人群里这样叫,就让他彻底失去了面子,是对他进行“毁容”似的打击。那天,老韩拂袖而去。从此再打他的电话,他不接,或者挂掉,干脆关了,后来把我QQ拉黑,手机号码设为黑名单。前年,我一个人偷偷坐了一个民工的摩托车,去看了老韩那块为我俩选好的墓地,杂草丛生中,我看见一条蛇爬了出来,它朝我昂起头,就飕飕飕地跑了。旁边一棵老树矗立,老树身上有一个树洞,我想起电影《花样年华》里,孤独的周先生对着树洞倾诉,而今,轮到我有一个这样的树洞了:韩哥,不就是叫你一声诨名吗,韩哥,还能回来吗,朋友相处家常随便了,才这样叫嘛。

我和刘哥一路交往下来,非常坦然相处,他老婆有痔疮的事儿,也是他告诉我的。刘哥的父亲去世后,我和他一连在灵堂守了四个晚上,不停地给他父亲烧冥钱。有一次也是喝了酒,我信誓旦旦地拍着胸脯说,你侄女要调到某单位的事,我帮定了。我自认为和城里几个身处要职的人交往关系不错,他们口口声声说喜欢我的文章,甚至还背得出我那文章里几个心灵鸡汤的句子,这让我荒芜的心甚为感动。我似乎天真了,没想到那只是他们的客套话而已,等我真去找他们,他们都是摆摆手以各种推脱了。老刘侄女调动的事儿也就泡汤了。有天,老刘对我跳了起来发火:“你这种吹牛不上税的朋友,别来干扰我了……”老刘走散了。那几天,我们这个城里最后一段老城墙,也在拆迁中灰飞烟灭。老刘,还能出来见一面么,有个祖传的方子,据说可以治痔疮,我可以告诉你的。

还有几个离散的朋友,就不一一说了。人到中年,正如一个男人说的那样,在我的下半辈子,庆幸的是已经不需要结交那么多的朋友了。只要有三五个莫逆之交,知你懂你呵护你,你把他们当作自己,你把自己当作他们,他们把你当作自己,你把自己当作自己,一辈子这样下去,就不至于孤苦伶仃了。还有,真和你结交多年的朋友,应该不是古代的瓷器,那么小心翼翼地爱护着,与其在那里提心吊胆守着藏着,不如找几个泥土烧制的大土碗,畅快吃喝。所以,和这样的人走散以后,说不定让自己粗糙中活得强大了一些。

这一辈子,与你相濡以沫的人,哪有那么多,如果真要那么勉强,其实也很累。在浩淼江湖里,我们各自完成自己的命运,起风的时候,远远道上一声: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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