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人身体里,都藏着二十四节气
辣笔小新□ 魏 新
故乡的人,对节气有种特殊的敏感。一年分了四季,春夏秋冬又各分了六个节气,什么节气做什么,吃什么,天地会发生怎样的变化,分得清楚。比如,种芝麻要在立夏前后,因为“清明秫秫谷雨花,骑着立夏种芝麻”;种小麦,要等秋分和寒露,所谓“白露早,霜降迟,秋分寒露正当时”。小满时,可以摘桑葚,到了芒种,新麦就可以吃了,因为“小满葚子黑,芒种吃打麦”。而且,如果芒种是在农历四月,麦子就干了,在五月,则刚好新鲜,“四月芒种吃干麦,五月芒种吃鲜麦”。过了立秋,高粱长得差不多了,“立秋三天遍地红”,再过十五天,趁着“立秋十八天,寸草结籽”,把草除掉,来年地里的杂草就会少很多。冬至过后,白天开始变长,每天长多少呢?精确到做针线活,恰好多做上一根线,“吃了冬至饭,一天长一线”。
对故乡的人来说,这种敏感像是一种天赋,无论是生活在农村,还是在县城。而且,我小时候,县城和农村是交织在一起的,东西南北,都有庄稼地,东边的,称之为东地,南边的,就是南地。小朋友打闹,说:“我一脚把你跺南地里去!”依其足力,可见不远。县城的一片房子和另一片房子之间,也是庄稼地,整个县城,仿佛都是庄稼地长出来的,高粱色的砖,地瓜色的瓦,稻草人一样的人。每日清晨,祖父都带我从家里出来,到地里转一圈,锻炼身体。他背着手,我背着唐诗,穿过田间小路。太阳升起之前,能清晰地触摸到叶子上的露水,看见地上的白霜。有一次,我掐了一颗麦穗,祖父看到,立刻告诫我说:农民太难了,不要祸害庄稼,永远。
祖父虽未曾种过地,但经历过战乱和饥荒,深知农夫之苦。即便是在我记忆中,尽管县城和农村都有庄稼地,但城里人和农民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生活。那时,一个城市户口,意味着可以低价买到供应的粮食,优先享受招工、征兵等待遇,而农民只能守着一亩三分地,一年劳作下来,没多少收成。两口子如果一个是城市户口,另一个是农村户口,孩子生下来,只能随母亲的户口。所以,农村户口的男子几乎不可能娶到城里的媳妇,城里的男人,要娶个农村媳妇,则非常容易,只要不在乎孩子的户口。
那时候,一个农民,想改变自己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命运,几乎是不可能。黄土地上的节气,是他们唯一的生命刻度。
县城的人也一样。除非考上大学,很难走出那里。就那么几条大街,一些小巷,几家工厂,还有学校、医院和机关单位,从我记事起,一直到离开,没有多少变化。像土地一样凝固不动,又和节气一起周而复始。
包括大街上的人,卖烧饼的一直在卖烧饼,打包子的每天都打包子,傻子和流浪汉就那么三两个,每天都在街上晃荡,有时愤怒,有时忧伤。所以,县城生活的人们越来越熟,走在大街上,总会遇上熟人,一般熟的,就打个招呼,大喊一声“走吧走吧”,很熟的,还会停下来,说几句话。
我的熟人并没有那么多,因为十八岁就出去读大学的缘故。有几位诗人朋友,年龄比我大许多,但经常聚在一起。当时我在《诗刊》《星星》上发表过一些诗歌,还有散文,算是县城的文学新秀,颇受重视。
在县城的诗人里,大概孟宪军大姐的工作单位最好的,当时她在县民政局负责婚姻登记。记得我还对她说过,将来我结婚时,要找她帮忙登记来着,她很爽快就答应了。当然,只要符合《婚姻法》,登记其实不需要找人。但是在县城,任何事仿佛如果不找人,总觉得忐忑。
孟大姐邀请大家周末去她单位打过乒乓球。那天,可能因为地太滑,再加上有点用力过猛,孟大姐没挥两下拍子,哧溜一下摔倒,第一反应是用手撑地,当场就听见咔嚓一声,骨折了。
在一个专门接骨的诊所里,孟大姐脸色发青,额头上的汗珠黄豆一样往外冒,但她咬着牙,一声疼也没有喊。我当时在佩服之余,也感慨:在县城,一个人如果没有忍耐痛苦的能力,是很难受人尊敬的。
当时我还不知道孟大姐喜欢摄影,更不知道她已经开始了对二十四节气的拍摄,自然也想不到,她的这一组照片,竟然用了十八年时间。
这十八年,正是县城飞速变化的十八年,县城越来越大,和县城交织在一起的庄稼地早已不见,长出了一茬平房,又一茬高楼;县城越来越大,二十四节气似乎也越来越模糊了。
是啊,三伏天在空调屋里,猜不出春分还是白露?三九天暖气充足的房间,谷雨还是立夏,重要吗?
但是,对我来说,全是无法抹去的记忆。比如每年谷雨,几乎都会有一场雨等在放学的路上,跑到旁边的商店里,看着橱窗里的奶油蛋糕,馋得口水长流。比如每年处暑,都是快要开学的时候,做梦都在做暑假作业,好不容易快要做完,醒来后懊恼万分,早知做了也白做,还不如梦见哪个女生呢?
也许,每个人身体里,都藏着二十四节气,从立春,到夏至,从惊蛰,到大寒。县城那个满眼雨水的少年,终将变成两鬓霜降的老人,谁也难以逃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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