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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凤凰和茶峒

芜湖日报 2019-09-25 00:46 大字

去湘西的念头,曾在心中盘亘经年。去那里,主要是冲着沈从文先生和他笔下的湘西风情。

是2003年10月。我和两个朋友从江南小城出发,坐了四五个小时的长途汽车,到达南昌,停留到大半夜,登上一辆开往怀化的绿皮火车。火车一路上叮叮哐哐,走走停停,间或有“放气”的巨大声响,像是农人疲乏至极后的一声粗重的叹息,沉重、压抑,又轻松、舒坦。这样的旅行节奏我倒是很喜欢,想去的那个地方就在远处等着,慢一点见到,也许更有余味。

车厢内满是人头,东西南北的口音混杂,腥臊味、臭味,食物的香气和呛人的辛辣味,还有从一张张嘴巴里呼出来的热乎乎的气息,弥漫着,撞击着。夜色苍茫如水,窗外是无边原野抑或是崇山、长河,无法看清。人的身子在火车里摇晃,像是在船中摇晃。时光要是倒退几十年,我更希望坐船,沿着辰溪或沅水抵达凤凰。

在怀化下车,我们打听去凤凰的车子,一个女孩跟过来,问,你们也到凤凰?我点点头,她便跟我们上了车,随后跟我们去了同一个宾馆,晚上又跟我们去了沱江的一条船,吃当地有名的血粑鸭,喝苞谷烧。我们边喝边商量第二天的行程,计划先去附近的山江苗寨,女孩起先很少说话,但突然插了一句:应该先去看沈老吧?她这么轻轻一问,就打动了我们,我们三个男人相互望了望,几乎同时点着头。

第二天一大早,刚出宾馆,两辆三轮车就跟过来,一位师傅问,去哪里?坐车吗?坐上车子,师傅慢悠悠地踩着轮子,身子摇摇晃晃,他一口一声地说“沈老”,“沈老是我们的骄傲”“凤凰是托沈老的福”“沈老骨灰运回凤凰时,全城的人都围到听涛山下迎接,还有人摇着船,在沱江里望着沈老”……俨然是在说自家的长辈,说着还活着的老人。其实,沈老生前也没回过几趟凤凰,他说不定都没见过沈老。

我当然也没见过。车子在沱江边的青石板小路上开了不过七八分钟,就到了墓地,这出乎我的意料,但短短的几分钟,那位师傅对沈老最朴实的爱和敬,让我心中生陡然生出亲切感。

墓地很安静,除了我们四个人,只有门口一位卖花的人,卖的是那种大朵的菊花,虽然有些委顿,但仍明艳着,女孩买了一束,捧在手上,我忽然想到沈老晚年的笑容——亲切、明亮,一派饱经风霜之后的云淡风轻,此外,还有他那与生俱来、至死未褪的羞涩,那是历经风雨之后依然挂在生命枝头的一枚青果。

墓园安静极了。入园处的一块石头上是黄永玉先生手书的沈老的一句话:“一个士兵,要不战死沙场,便是回到故乡。”有豪迈,也有深情。一个男人,有豪迈又有深情,那是多么可贵又可爱!这样的男人春秋时数不胜数,秦汉时期多如繁星,唐宋元明时随处可见,而今还有多少就不好说了。

沈老的墓地是一块不规则的五彩石,正面镌刻的是沈老的手迹:“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认识人。”墓石背面是张充和先生的撰联:“不折不从,星斗其文;亦慈亦让,赤子其人。”女孩在把那束花放在墓石的跟前时,我在墓石的前后转了几圈,想起张兆和女士在整理沈老的遗物时说的一句话,大意是,我现在才算对他有些理解了。这话那么轻,又是那么重,是能被风吹走但却吹不散的一声喟叹。

在周边的几处闲逛了两天之后,我们决定去茶峒,那个女孩背着包独自去了德夯。临行前,我们才知道她是复旦的研究生,因为失恋,独自来到凤凰散心。其实此前,我们就料到女孩必有心事,但谁也没问她;她最终能跟我们这几个邂逅的人说出一些话,似乎也是预料中的事。一个喜爱沈老,并把凤凰作为“疗伤”之地的人,哪会太复杂呢?一个重情重义的人,总会容易受伤,但肯定也有自愈的力量。

去往茶峒的路太难走了,先是颠簸到吉首,再折腾到花垣县,还要翻越全国最险路段的矮寨公路。高山层层叠叠,白云在车窗外沉沉浮浮,我想起沈老笔下的那些可爱、可怜的人们,他们都不见了,他们可能就埋在大山深处,他们的子孙还在这个世上,像我一样,卑微地活着。而沈老也在不远处,满含慈悲地望着他们,望着我们。

投宿的那家客栈是老唐开的,他有两个孩子,我们没见到男孩,但女孩正好放假在家,我们晚上跟老唐在客厅里闲聊,唐婉就立在边上,一双眼扑闪着,在昏黄的灯下如两盏小灯亮着。老唐说老街旧貌,说当年拍摄电影《边城》的景况,说沈老在茶峒逗留的传说,说河边的白塔,唐婉大概也没听到过这么多的人和事,不时地问一句,当我们看着她时,她又立马低下头,露出翠翠一般的羞涩。

清晨,河边薄雾弥漫,一两个驮着背篓的苗族老乡在老街上缓缓地走着,黑衣黑褂黑头巾,像是刚从沈老的小说里走出来,我好像认识他们,朝他们笑,他们也朝我笑,露出被黄烟熏黄了熏黑了的牙齿。

我们坐拉拉渡去对岸的秀山镇,这种方头船我在电影《边城》里见过。船身移动,水波荡漾,但河水已不是昔日的河水,撑船的也不是那个嗜酒如命、倔得可爱的老头。只是当老船工抬起头来的时候,那尖翘的下巴和颤动的一小撮胡须,又让我有些熟悉。“我姓曾,人家都叫我‘曾老板’,你们下次来,只要提到曾老板,没人不晓得的!”

下了船,走了好远,我还在笑:曾老板好可爱啊,他多像沈老笔下的那些船夫。

魏振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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