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本可避免的惨剧
奉俊昊执导的剧情片《寄生虫》,2019年5月21日在第72届戛纳国际电影节主竞赛单元首映,进而拿下最佳影片奖。这一荣耀,标志着韩国电影首次问鼎金棕榈大奖。
影片伊始,趁朴社长全家外出度假,基宇一家私入其豪宅纵情享乐。爸爸基泽对家人说:“朴社长一家真是单纯又善良啊。 ”妈妈忠淑感慨道:“如果我也有这些钱,我也会很善良。 ”可事实是,他们夫妻双双失业,子女失学,只能租住在半地下室。为了活下去,开始走偏门,一发不可收地上演了全家参与的连环骗局。而这场骗局的发生,要从信任链条的断裂说起。
故事的导火索,是基宇的朋友敏赫出国。敏赫是朴社长女儿多慧的家庭教师,且对多慧心怀爱慕。为了防备出国后多慧被别的男孩染指,敏赫想让穷酸哥们基宇充当自己的继任。大概是认为多慧无论如何也不会对一身穷酸的基宇感兴趣,所以敏赫亲自到基宇家将此事郑重相托。基宇猜到了敏赫的心思,但仍对敏赫充满感激。他能得到这份工作,等于拯救了整个家庭。
然而,基宇发现多慧对自己动心后,迅速将敏赫的嘱托抛到了九霄云外。一对互相爱慕的男孩女孩,很快就擦出了火花。这可以说是整部电影信任锁链断裂的第一环——基宇背叛了敏赫的信任,对多慧有了非分之想,连环骗局就此拉开帷幕。
不得不说,基宇基婷兄妹俩在行骗这个行当中简直就是 “天才”。当然,这跟他们从小到大生活艰辛的经历或许不无关系。成功取得朴太太的信任后,基宇迅速背叛了这份信任。为了让妹妹也能混入豪门有份工作,他不假思索就给妹妹编造了近乎完美的学业背景。随后,兄妹俩翻云覆雨,设计先后赶走了尹司机和女管家雯光,取而代之的是父亲基泽和母亲忠淑。至此,连环骗局大功告成,基宇一家四口都在朴社长的富贵之家找到了工作,生活总算有了着落。
朴太太说:“我现在不太相信别人,不是熟人推荐,我无法信任。 ”但如果这个已经获得信任的熟人本身就有问题,那信任熟人就无异于引狼入室。或许,从相信敏赫能给多慧介绍一位靠谱的家庭教师开始,朴太太的这条“信任锁链”就已经断裂了。
如果不是雯光突然造访,电影的前半部分一直洋溢着 “劫富济贫”的喜剧色彩。基宇全家怎么也不会想到,原来自己并不是这场“寄生豪宅”骗局的始作俑者。这之前,为了让丈夫躲避追债,雯光已秘密安排他在朴家的地下室藏身多年。
基宇一家和雯光一家可谓同病相怜,连致贫的原因都一样——经营台湾古早味蛋糕店破产。按常理,两家人应该更能相互体谅,但摆在眼前的现实是,寄主只有一家,需要寄生的家庭却是两个。
从雯光再次拜访豪门被准许进入起,她就将忠淑视为好人,甚至昏迷前还说:“忠淑姐是个好人,可惜她踢了我一脚。 ”雯光的要求很简单,让丈夫继续寄生下去。为此,她愿意出钱收买忠淑。假如不是身份被拆穿的羞愤和求生本能,假如不是基宇擅自行动,两家人或许可以坐下来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两家六口共同寄生于朴社长家也不是没有可能。可惜这只是假如。对雯光夫妇而言,生存大于一切。对基宇一家特别是刚刚获得爱情的基宇而言,决不能放弃来之不易的体面生活,因此不惜痛下狠手。情急之下,原本心地善良的两家人大动干戈,最终酿成惨剧。如果非要为这一惨剧找个罪人,那只能是贫穷。贫穷会泯灭人性,贫穷是万恶之源。
面色潮红目光呆滞的基泽,最初给人的印象是隐忍憨厚。事业屡屡受挫,失业在家的他满足于苟活的现状,处处小心,连驱赶在家门口撒尿醉汉的勇气都没了。好在他那对精明儿女精心谋划,让基泽成位朴社长的专职司机,似乎从此就要踏上一条金光大道。原以为会一切顺利,但基泽的不满却在与朴社长一家的朝夕相处中慢慢积累。
富人对穷人的偏见和歧视大概是根深蒂固的,尽管他们极力掩饰,也会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譬如与基泽握手确立信任关系时,朴太太情不自禁地问:“你洗手了吗? ”然后是小儿子的好奇:“金司机、新管家、两位家庭教师身上的气味是一样的。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在基泽的潜意识里,气味从此成了他的屈辱印记,也成为阶级差异的身份标记。随后,朴社长夫妇对他身上味道的议论,朴太太打开车窗透气的举动,都在一点点积蓄着基泽的愤怒。暴雨让基泽的家人难堪,却让朴太太有了举办生日派对的理由,在后座上打开车窗谈笑风生。镜头给到基泽,他第一次在恩主面前露出不易察觉的愤怒和狰狞。
作为男人尤其是儿女成双的父亲,即使穷困潦倒也是有尊严的,而愈是穷困潦倒也就愈加敏感。或许,最终导致基泽怒杀朴社长的并不是朴社长对丧心病狂的雯光丈夫体味的嫌恶,而是朴社长对自己身中刀伤的女儿的漠视。无论压死骆驼的是哪一根稻草,愤怒的火焰已经冲天而起,可怜的朴社长成了基泽洗雪耻辱、发泄压抑的牺牲品。
然而,生而为人,即使自己的人生千疮百孔,还是应该选择善良,不能把愤怒强加给无辜者。正如《卡拉马佐夫兄弟》中所写:“最要紧的是,我们首先应该善良,其次要诚实,再次是以后永远不要相互遗忘。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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