变“形”记
王威插画上初中,在离家二十多里的乡中寄宿。学校建在半山腰,离谷底的泉水两里多。为解决师生的吃水问题,学校养一头全身黑毛、四蹄发白似踩了风火轮的大骟驴。每月粮站给驴供应十五斤精饲料,伺候驴的学生灶大师傅“扎耳子”另加六元工资。
教我们语文的吴老师是民办老师,乡村人戏谑:“民办老师,公办驴。”这驴子平时拉水,周末就是陈校长的坐骑。周六中午放学,“扎耳子”牵来备好行头的驴子,它戴缀满小铜铃铛的笼头,鞴垫着大红毯子的鞍子,像回娘家的俏媳妇。陈校长纵身上驴,驴子昂头撒开四蹄,“得得、得”,踩着清脆的铃声跑起来。我们一群灰头土脸的“泥猴”跟在后边,“嗷嗷”喊叫着追上去。上了一道坡,我们气喘吁吁跑不动。陈校长叫住驴,眯眼嗔骂:“一群尕蛋娃,不知天高地厚,竟跟我的‘追风驴’比赛……”我们做鬼脸,笑嘻嘻地围住陈校长。山路漫长,陈校长的坐骑成了我们共用的,他把体弱走不动路的孩子扶上驴背,徒步跟我们一路谈笑,讲故事。
夕阳西斜,翻过山梁,终于到了村口,我们四散回家,陈校长跨上驴子,一溜烟进了村子。“嗯昂嗯昂”,驴高亢的叫声响彻河谷,胖胖的陈婶张着两面手,笑眯眯迎出门。村人眼热地瞧着,教训孩子:“好好学习,长大了像陈校长,吃白面骑大马。”周日中午,听到清脆的铃声,我们跑出家门,把沉甸甸的馍馍袋子搭在驴背上,和陈校长一路谈笑着回学校。
师范毕业,我分配到乡中。乡中有了自来水,大骟驴没了,陈校长买了辆旧摩托车,体庞大,头威猛,我们称它“老羝羊”。乡中离学区路远,学区召开会议,我们乘“11”路车去开会。“点灯靠油,通讯靠吼,娱乐靠酒,交通靠走”,这是大山生活的写照。天蒙蒙亮,我们出发了,刚爬上高耸入云的山峰,又掉进深不见底的谷底。怕迟到,我们一路急行军,淌两条河,翻五座山。太阳爬上山头,我们赶十几里山路,大汗淋漓地到学区,累得浑身散了架。陈校长骑“老羝羊”,绕公路要走三四十里,有时,他会抽着烟,眯着眼在学区门口等我们。但多数时候,会开了,他还没到。学区长在会上批评:“陈胖子怎么搞的,破车要淘汰了。”
这“老羝羊”是除了“喇叭不响,哪儿都响”,陈校长是高明的“外科”大夫,治疗“老羝羊”技术一流。他在车后架捎一大包,里面是扳子、改锥、钳子等齐全的修理工具。“老羝羊”半道耍脾气,陈校长就修理,常双手乌黑,衣裤油污。我们向往、渴盼能拥有一辆“老羝羊”。
手头没多少钱,其他教师也倒腾辆旧摩托。旧摩托这儿不坏,那儿坏,个个跟陈校长学成一身修理的本领。乡村偏僻,找对象是年青教师的难题。乡村里俊俏的女子学了裁缝,到学校附近开缝纫店。教师和裁缝女熟悉了,产生“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感情,陈校长做媒,幸福美满地结合。我们自嘲,乡村教师的标配是“裁缝媳妇,破摩托”。
进入新世纪,工资改革,教师腰包里有钱了,同事们买新摩托。我也按捺不住,拿出积蓄,买了辆新摩托。看俊俏的坐骑就像看自己心爱的恋人,满眼喜欢,心里美得欢。双休日,潇洒地跨上摩托车会亲友、访家长,把一个个失学的山孩,找回学校。相中镇卫生院的姑娘,闲暇,兴冲冲地载上她,游览大山美景,摩托车是我们爱情的功臣。去学区开会,十几辆摩托车“轰隆隆”飞驶在山路上,扬起漫天的灰尘,仿佛是美国西部的牛仔们。
结婚成家,媳妇调到县医院,家安在县城。同事们陆续在县城买房,搬家进城。周五下午放学,我们骑摩托车回家,周日骑摩托车返校。天冷御寒,戴厚皮帽着厚皮袄,这“土包子”装扮和大山里的牧民没啥两样。行六十多公里土路,满身、满脸灰尘,像土行孙,进了小区,低头急急回家,怕碰见熟人。风里来雨里去,骑了六年摩托车,膝盖疼,肩膀酸,耳朵痛,一身毛病。摩托车有两快,“走路快,送命快”,崎岖的山路上人仰车翻是稀松平常的事。亲身经历、亲眼目睹了几起心惊肉跳、血肉模糊的事故,对这坐骑又敬又畏。
2011年暑假,有朋友撺掇,与他一起去学车考驾照。烈阳灼烤,黑脸尖嘴的教练粗声呵斥,我们忍辱负重,煎熬一假期,终于拿到“本”。有了“本”,做梦都想有辆车子来驾驭。反复向家中“领导”陈述利害,几经恳请,“领导”恩准,欣喜地购得二手小车,我是同事中第一个拥有车的“爷们”。
生活的变化乘上了高铁,拿驾照、开小车成了潮流。同事们相约一起,在假期争相去学车,连不会骑自行车的女教师也不甘落后。工资涨了,车价降了,买车有补贴了,教师买车就买新款车,一辆辆崭新的小车在喜庆的鞭炮声中开回来。看别人俊美的香车,自己的破车怎么就那么不待见,像年老色衰的老妪。我毫不怜惜地抛弃了,买了辆靓丽的新车。这可是我的“姨太太”,疼爱呵护有加。
周五下午,“笛——”,汽车平稳欢实地飞驰在黑绸带样的柏油路上。不觉中,进了县城到了家门,小区里碰到熟人,热情地打招呼:“回家来了,生活好呀,乡村老师有车了……”(作者为中学教师,省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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