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月圆想起您
何俊
中秋节的月亮是这样圆而亮。当我独自一人对窗品尝月饼的时候,却想起了一位已故的亲人。伯伯:您现在好吗?
此刻,一幕幕酸楚而苦涩的往事浮现在我的眼前。
伯伯一生富有的财产便是:一弯弹弓、一张磨盘,一个弹花槌和一条牵纱篾。
那个年代弹棉被的店铺较少,一般都是上门服务。伯伯在主人家里用两条板凳支上门板、搭个台子后,在那微驼身板上系一条红腰带,插上一根木棍,用绳子系住,左手持弓,右手持槌有节奏地打击,弓弦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均匀振动,奏响“嘣!砰!嘣!砰!嘣嘣!砰砰!嘣嘣!砰砰!”的韵律,合着空荡屋子的回声合成最野性的音乐,洁白的花絮犹如一群群受惊的小鸟,迅即飞起,又慢慢坠落。伯伯的一张蜡黄的脸、黑里夹白的胡子等都沾满了花絮。他的棉弓指向哪里,哪里就是此起彼伏的一阵喧腾,案板上随之堆积起了厚厚一层松软的棉絮……啊,伯伯是我人生中第一个音乐家!
之后,伯伯全神贯注,将瘦弱的身体站在磨盘上,全身左右摇晃并四周来回移动地扭起“秧歌”来。他的眼睛扫视着下面四角是否匀称、是否呈无缝圆弧,将松软的棉絮压实、压平整……啊,伯伯是我人生中第一个舞蹈家!
最后缠纱线是一个细活。一床被絮要缠上近千根经、纬纱线,完全靠伯伯用一根细细的牵纱篾,顶部勾着纱线在被絮间穿梭着。纤纤竹枝,颤颤点点,似蜻蜓在雪地中点水;纵横往来,又似蜘蛛在白絮中织网罗云。伯伯还根据主人的需要,用纱线献上他在棉被上“绣”的一手字配画的绝活:以“福禄寿喜”为主题的如“大吉大利”“洪福齐天”“家和万事兴”“寿比南山”等“作品”,被乡亲们倍加称奇……啊,伯伯是我人生中第一个书画家!
伯伯小时候念过几句私塾。听老人们说,他年轻时走过“桃花运”。镇上一位漂亮得扣人心弦的乖妹儿跟了他两三年后,没生产。那婆娘在一个风雨夜跟一个叫“胡花说”的打书匠跑了。
伯伯为此对自家列祖列宗发誓:若逮住他们这对鸟男女,要将婆娘沉潭(把人投进潭水里淹死,封建家族对违犯族规的人所施行的一种残酷刑罚),要将“胡花说”的鸡巴割了喂狗!
之后,伯父再没续弦。他有两大爱好:一是酒。帮人弹絮时,硬要从家里带一个济公壶,若遇到主人有好酒,最后一餐宁愿不喝,也要倒些装进酒壶提回家。二是红烧肉。那时家贫,一年难得打几回牙祭。每当一些盐菜、酱萝卜端上饭桌,伯父便攥着酒杯叹息:“何日能吃上半斤一块的能把筷子压断的红烧肉,当回饱死鬼哟?!”
伯伯从不去镇上男人们喜欢聚集的那些酒家茶楼,偶尔弹絮回来赚点酒或拿到几个钱,便在镇上砍斤把肉买两斤红薯粉或半斤花生米回家。母亲赶忙凑上几个小菜端上桌来。伯父坐在那条断了只腿用砖头取代的板凳上,美美地倒了一土碗酒后,随手将几粒花生米扔进口里。喝到八分醉,再从碗柜里拿出一个小酒杯,倒上一杯酒,再逼着我喝下,我不喝。陡然,伯伯瞪着眼晴说:“男人就得像个男人,不喝酒下面长个‘酒壶嘴’做什么!?”说完,他一把揪住我的耳朵将一杯酒蓦地一下子灌进我的嘴里,直呛得鼻涕眼泪双流。母亲见此情景大骂:“该死的活鬼,看您把孩子弄得……”
这时候,伯伯只管纵情的傻笑着,他又倒了一碗酒后一口喝下。
喝完酒后,他歪歪趔趔地回到了他的“小木屋”,一下子倒在那张断了只腿用砖头垫平的床上,趁着酒兴哼起了,不知道唱了多少遍《铡美案》中的一段唱词:“……尊一声驸马爷细听端的。曾记得端午日朝贺天子,我与您在朝房曾把话提,说起了招赘事您神色不定,我料您在原郡定有前妻。到如今他母子前来寻您,为什么不相认反把她欺?我劝您认香莲是正理,祸到了临头悔不及。驸马不必巧言讲,现有凭据在公堂,人来看过了香莲状,驸马爷近前看端详:写着秦香莲她三十二岁,状告当朝驸马郎,欺君王,藐皇上,悔婚男儿招东床,杀妻灭子良心丧,逼死韩琪在庙堂……”
伯伯有钱的日子,便是我们四姊妹“受宠”的时候。他给每人发三五元钱后,剩下的钱就在肉案上称肉给我们打牙祭。每逢过年过节,他总要为我们出钱缝套把衣,或给二三元钱,或买点好吃的。我们四姊妹在学校要是谁得了奖状,或者谁考试打了百分,伯伯会重重有赏:给钱买图书,或者买零食吃。我自然是其中最大受益者。有好几次,伯伯轻轻抚摸着我的头说:“伢崽,俺农村栽田打土的,只有好好读书,才会有出息的!”
有两年,伯伯患了肺结核,医生千叮万嘱不要他喝酒。再者,我们四姊妹读书,常常为吃饭穿衣等问题犯愁。有一天,伯父实在熬不住了。他蹒跚着来到屋后的一棵苦楝树下,偷偷地抹着眼泪。父亲看见后只得悄悄在外面借了一百斤谷酿了一缸酒。不出一个月,酒缸就被伯父喝了个底朝天。
后来,我大学毕业参加工作后,每月坚持挤出几个“铜板”,给伯伯弄点酒或称点肉。伯父接过这些东西后很是感激。他总是用手抹抹稻草般枯竭的白发,嗫嚅着说:“……伢崽,俺没有别的给你,只能跟你弹床把棉被了!”
这些年来,我的多篇习作相继在《人民日报》《散文选刊》等报刊发表,其中多篇在《光明日报》《人民文学》等报刊全国征文中获奖后被多种选本收入并在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播出。
伯伯为此好高兴。他一生极崇拜那些能够“写书”的文曲星。每逢拿到那些载有我的文章的报刊,他总是给邻居及一些熟悉的木匠、瓦匠、篾匠、理发匠及打豆腐的男女老少看,以便从那些惊讶羡慕的目光中赚到一些啧啧夸赞。之后,他便回到他的“小木屋”,一餐“跨皮酒”(没有菜的酒)又会喝得酩酊大醉……
我猛地转过身来,将头抬起,慢慢将棉被放进柜子,两道晶亮的热泪此刻流满了我的脸颊。
伯伯,我那眼中有情、心中有爱的伯伯;我那历经苦难、饱经风霜以弹棉被为生的伯伯,您是我生命中的偶像!如今,您却到了另一个世界。伯伯,您给人们留下多少欢笑与温暖,真切而生动的回忆,让我体验到了生命的短暂与渺小,人生的辽阔与壮美。
每当眼前浮现您布满皱纹的脸和头上的一绺绺白发,我不由得潸然泪下:“伯伯,您现在还好吗?”
中秋月圆想起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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