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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乳头

陕西科技报 2019-08-30 09:33 大字

我是吃父亲奶长大的,所以,至今对父亲的乳头仍存有不可磨灭的留恋。

我出生时,还不到三斤重,哭起来像刚出生的小猫一样,只见张嘴不闻声音,偶尔一出声,就更让人感到一种生命会稍纵即逝般的脆弱。

奶奶是天津人,看我是个女孩,便说:“又是个丫头片子,算了吧。”(那意思是不要我了)。

父亲在我们家是绝对权威的,可对奶奶却总是噤若寒蝉,从不违抗。这次听了奶奶的决定,抱着我转来转去很久,才结结巴巴向奶奶表示他一直就盼着有个小女儿来着。我来这个世界之前,就已经有了两个姐姐和三个哥哥,排行老五最小的哥哥也大我十三岁。奶奶瞅了父亲半天,终于发话说:“心中想那,那就依你留着,养得活就养吧。”所以打这以后,每当父亲抱着我时都会喜形于色,嘴里便会念叨:“心中想,心中想,爸爸的心中想哟。”

在那次生死悠关的时刻,我都屏息而待,难得不闹腾。后来,父亲总夸我说,这丫头机灵。

母亲生我后一直没有奶水,别人家的孩子都是嘬一嘬妈妈的奶水就下来了,可我辛辛苦苦嘬了近两天时间,母亲的奶水没嘬下来,到是把母亲嘬的直掉眼泪,终忍不住拒绝了我的继续努力。我被饿的瘪着嘴哭,脸都挣绿了,可就是拗着不含奶瓶嘴,哥哥调侃说,这该不会是刘胡兰托生咱家了吧?宁死不屈啊!

还是父亲理解我,说这孩子嘴太小了,那奶嘴头又大又硬,塞进嘴里舌头都转不开,哪儿还能嘬得动奶呢?他尝试着用大针管吸了勾兑好的炼乳一点点挤到我嘴里,我总被呛着。

我不间断的哭声让母亲心神不宁,急得跟着掉泪,父亲怕我母亲哭伤了眼睛,便抱了我到另一间屋睡。为了哄我,他试着将他的乳头给我嘬,我一见便像饿狼似的,不,不能用饿狼这个词,我是那么的弱小,那就用饿猫来形容吧。我饿猫似的拱着“啃”父亲的乳头,吃不着,就发急,一发急就挣绿了脸,父亲就心疼不已,他只好学着女人的样子,用了中指、食指和母指夹起乳头送进我嘴里。

刚开始还好,可嘬来嘬去没东西,我觉着是上当了,当然不干了,不再含他的乳头,可着命的哭闹,那架势简直就是公然跟父亲叫板,不解决我的吃饭问题,干脆让我死了算了。

父亲急得手忙脚乱,得,还真让他憋出招来了,他拿一截自行车轮胎用的气门芯往吸满炼乳的大针管上一接,另一头用胶布往乳头下面一粘,用指头夹着乳头一起放进我嘴里,我终于开始自己喝奶了。

父亲孩子般兴奋地叫来母亲看,母亲一下子被逗乐了。

我开始还抗拒细管,用舌头给它往外顶,后来像是知道这也是无奈的事,也就将就了。父亲呢,为了减少我被呛住的次数,在母亲的指导下,逐渐掌握了用手指夹弯细管的力度来控制奶流量的技巧,我吃父亲的“奶”还真的挺HAPPY。

不过,这下可苦了父亲,乳头被嘬肿了,换一边,又嘬肿了,再换回来,到了我要长牙的磨牙期时,父亲的乳头都被我咬烂的流水了。母亲心疼,给父亲的乳头上涂点“清凉油”或辣子,可是不管用,我从不吸取教训,虽每每被辣的噢噢叫,却执着地恋上父亲的乳头,不离不弃。父亲终不忍心,宁可自已受罪,也不给我“断奶”。快百天时,我竟长成了个清秀漂亮的胖丫头,连奶奶都不敢相信,喜欢得不得了,临终时,眼光都望着我不舍离开。

后来,我总喜欢偎在父亲怀里,听他给我念“一千零一夜”,念“格林”和“安徒生”的童话,念“聊斋”“敌后武工队”,念“红楼梦”......我有一句没一句地问,他一句接一句地答,构成小屋里只属于我们爷俩的“大千世界”。

再后来,母亲早逝,我和父亲相依为命,哥哥姐姐曾张罗着给父亲找个老伴,被我偶尔听到了,就主动把自已和“白雪公主”、“灰姑娘”联系到一起,童话中的后娘是那样的可怕,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说法我捡来听也不止一次了,只是当时没在意,现在就要发生到自己身上了,想想都怕。

我取了零用钱搭车到了殡仪馆,哭哭啼啼求着缠着管理员抱出母亲的骨灰盒。在位于殡仪馆后院的公共祭台处,看着我对着母亲的骨灰不停地痛哭,不停地拜,管理员不忍看暂时离去。她一疏忽,或被什么事一岔开,竟然把我这档事给忘了。

我跪扑在母亲“身上”哭至伤心处,越发成了童话中的小可怜。这十月天说变就变了,刚才还太阳出的老高的,这会天一下就黑了,风刮得祭台四周高的钻天杨,矮的垂柳树喇咧咧地响。我怕极了,怕“聊斋”里的人跑出来,又期待母亲能听到我的哭声,显了身来抱我,像“卖火柴的小姑娘”的老祖母那样带我走。

雨,根本没有过度和缓冲,瓢泼似的一下子就来了,我跪着含胸将母亲的骨灰盒紧紧搂着,解开衣服包着生怕她被雨淋到……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被扫院子的老伯发现了,按着骨灰盒上的记录联系到我哥哥,父亲他们已经苦苦找我一夜了。在医院里我因急性肺炎高烧不退被抢救了三天,睁开眼看到父亲苍老了许多。

父亲之后独身一人度过了漫长的二十年,每天必做的就是颤颤巍巍爬上高凳子擦拭母亲的遗像。听说是我在昏迷中不断地喊妈妈,求她带我走,别让我当“灰姑娘”,所以父亲给姐姐哥哥们摞出狠话,以后谁都不许再提给他找老伴的事,谁提他跟谁急。

后来,我结婚了,生子了,终于读懂父亲了,但他已经很老了。在我的担惊受怕中,他终于离开了我们,给我留下了终生的遗憾。总觉得是我剥夺了父亲后半生的幸福,每每梦中,这种遗憾便常常化做父亲的乳头揪扯着我的心。

(高锦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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