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与荒诞:解读光盘小说的两个关键词
?韩颖琦
阅读光盘的小说,常常会不由自主地被带到一种神秘莫测的氛围中,神秘与荒诞既表达了作家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同时也是他采用的修辞手段和艺术呈现方式。这是我阅读光盘小说集《野菊花》后最直观的感受。
神秘与荒诞,是解读光盘小说的两个关键词。首先,我们生活的这个世界本身就充满了神秘。所谓“神秘”,“是对文学认识功能的一个有效的解构手段。它彻底打破了文学反映生活、把握生活的传统理论神话,打破了人们对于必然性和本质性的认识”,也就是说,“神秘使人们失去了对于本质、对于深度的期待,而把世界和生命的不可知的一面呈现了出来。”显然光盘对这个未知的神秘世界充满了好奇和探知欲。“荒诞”最先是作为一个音乐术语出现的,指音调上的不和谐。在光盘的小说中,荒诞更多体现为一种主题风格,代表的是他“对于世界的一种反抗的姿态”,是“对秩序的反动,是对既定现实的不认可”,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荒诞代表了作家“对于世界和人性的一种反抗性的想象”,借助于它,作家“轻而易举完成了对理性的、秩序的、可知的世界的颠覆和消解,并对‘新世界’的建构打下了基础”。光盘将偶然性因素引入小说叙事,通过荒诞风格的营造,传递出对历史与现实、人生与命运的理解,并将这种理解深入到对人的精神和灵魂进行拷问的层面。
光盘小说中大量运用“偶然性”因素来推动故事的走向,揭示人物失败或悲剧的命运,让我们看到世界和生命不可知的一面。《大闸蟹》中的偶然性因素很多,首先,小说素材的来源就是很偶然的,故事源自作家一次买牛肉忘记提走的经历。梳理下来我们会发现,小说故事情节的发展始终处于一种失控的极端状态,太多偶然性因素的介入仿佛昭示着人物命运的荒诞与滑稽,这种有意打破常规因果链条的做法,传递出作家对人生和命运无常的感慨,以及对人生荒诞感的深刻洞悉。
光盘小说的神秘与荒诞中蕴含着深刻的人性内涵。《迈阿密有贼》中的故事在现实生活中发生的概率极低,却让我们看到荒诞故事背后的真实。在“迈阿密开锁事件”中,同样是去陌生人家开锁,父亲是为了名誉和人格,儿子则完全是为了钱,同样的行为,不同的动机,折射出两代人不同的价值观。《大闸蟹》也有同样的描述,在对待作伪证的态度上,老孙一直备受良心的谴责,而他的儿子和媳妇却不以为然。两部小说都隐隐透出作家对世风日下的无奈与失望。
光盘的很多小说都与案件有关,这可能与他的记者职业有关。《坦桑石》中的“坦桑石失窃事件”聚焦于贪欲对人性的异化。同样以案件形式讲故事的还有《碧玉龙凤手镯》,这是作家从寻宝鉴宝类节目中得到灵感而做的,与《坦桑石》一样,都属于文物类题材,不同的是,“坦桑石失窃事件”是主人公有意为之,而碧玉龙凤手镯的失窃则完全是主人公宗平海的疏忽所致;《坦桑石》主人公的所为殃及一群无辜的人,而《碧玉龙凤手镯》更多的是主人公的内心煎熬。无论如何,光盘都给我们呈现出物欲名利对人性的考验。只有淡物欲轻名利才能回归本心,找回人性中正在失落的美好,这是小说留给我们的思考。
人性是介于动物性和神性之间的一种物质,在人的身上,同时存在着人性、动物性和神性。对于人性,周国平的认识给了我们启发:“人一半是野兽,一半是天使。由自然的眼光看,人是动物,人的身体来源于进化、遗传、繁殖,受本能支配,如同别的动物身体一样是欲望之物。由诗和宗教的眼光看,人是万物之灵,人的灵魂有神圣的来源,超越于一切自然法则,闪放精神的光华。在人身上,神性和兽性彼此纠结、混合、战斗、消长,好像发生了化学反应一样,这样产生的结果,我们称之为人性。所以,人性是神性和兽性互相作用的产物。”
同样采用开放式结尾的,还有《野菊花》和《走完所有的入口》。《野菊花》中的土生土长的沱巴姑娘叶小菊爱上了修路工人刘大可,并怀上了他的孩子。路修好后,刘大可随队离开,之后的几个月里音信皆无。就在距离预产期还有两个月的时候,叶小菊突然收到一封来信,这封改变了她命运的信里面究竟写了什么?作家给了我们两个截然不同的说法,一个温情脉脉,一个残忍恐怖,到底哪一个更接近生活的真实?相信不同的读者会有不同的解读。至于作家光盘,他只提供给我们生活的可能性和不确定性。《走完所有的入口》更是将人性中的不确定性书写到极致。“真”和“假”在赵弦铎身上始终是个不解的谜团。在赵弦铎一系列先进事迹的背后,似乎都隐藏着加官进爵这一真实的动机,然而却始终得不到证实。
小说最大的看点在结尾,对于谜团的破解,作家穿过多种可能性的设置,试图接近事件真相,每一种“幻想”都逻辑缜密合情合理,真相却依然扑朔迷离。在大结局“这是真的”里,赵弦铎的真实面目仿佛被一则新闻揭开:《曾经活雷锋,如今阶下囚——赵弦铎因犯贪污罪、行贿受贿罪,生活腐化,被判有期徒刑15年》,然而我相信读者的心里还是充满谜团,赵的下场和他此前的“事迹”之间毕竟没有必然的因果关联。知道真相的只有赵本人,而他在“我”探监时的一言未发,将读者对于真相的探知最终归于虚空。
光盘小说的神秘感还表现在他对非经验世界的叙述上,即对神性的探索。《破桃花》中春梨为了破掉老公的桃花运求助于普度斋,老公的反破“桃花”行为也同样求助于普度斋,然而普度斋并没有帮助他们超越烦恼,春梨的一把大火将一切化为乌有。小说叙述始终离不开某种神秘力量,而归根到底,思考的还是人性。《慧深还俗》中慧深为抚养捡到的弃婴而还俗,重返世俗社会的慧深一如既往地行善敬佛,让我们看到还俗与否,只是个形式问题,与敬佛没有关系。作家对人性和神性的探索、对入世和出世的思考,进一步拓展了对人性主题的开掘。同类题材中,《我的“再生人”太太》是比较有意思的一篇。“再生人”题材本身就带有神秘色彩,在民间信仰里,这种灵魂转世现象是一件真实而普通的存在,就像光盘小说中描述的那样,沱巴镇的人对此都深信不疑,而且他们中很多人就是再生人,他们的身份也得到了彼此的确认,“我”的太太桢微就是这样一个人。桢微应该就是“真伪”的谐音,“我”在追寻“再生人”现象的真伪中不能自拔,甚至新婚不久就闹到了离婚的境地。同样对再生现象深表怀疑的“我”父亲在深入沱巴镇调研后,被神秘的沱巴文化深深吸引,正准备写一个涵盖沱巴历史文化、风土人情的调查报告。直到小说结尾,“我”的疑惑也没有得到解决。人类对生死之谜的探究由来已久,对不可见力量的好奇心和恐惧感,使人在面对未知世界时始终心怀虔敬,正如面对“再生”这种超越人类感知能力的超自然现象时,沱巴人所采取的态度一样。作家对“再生人”现象探究的热情正源于对生命本身的探求。
虽然,光盘小说的主体话语多为变故、罪案、绝望、死亡等传统的悲剧性话语,但作家显然抛弃了其本身所具有的悲剧内涵,而通过荒诞感的营造将其引入到一种相反的审美风格,颇具闹剧甚至喜剧的意味;同时,以偶然论代替因果论,对于人物命运采取夸张化处理,打破了传统的真实观,构建出某种陌生的神秘气氛,反过来更强化了人生的荒诞,并将这种荒诞嵌入到人性的最深处,彰显了命运的无常与无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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