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变迁 ■方少
小时候，走得最多的路，就是村庄里的土路。平日里，土路倒显得平整好走，被村民们来回踏压得瓷瓷实实，人们日出而耕、日落而归，路承载着播种与收获的重量，连接起外出与回归的情愫，见证着村中生老病死与演变发展的轮回。这路上，不光供人行走，牧养的牛羊、农用机械也共享着便利，牛羊粪便凌乱随意地点缀在路上，勤快的农家在每天放牧人的吆喝声后，用铁锹拾捡着，既可以做土地的肥料，也可以晒干当成冬日取暖的燃料。但到了下雨时分，这土路就会被蹂躏得面目全非，失去往常的祥和特质，这一处高、那一块低，低洼处存留着浑浊的雨水，有时我和小伙伴们折叠纸船，玩耍片刻。路面上留下各种图案印记，有牛羊踩下去的蹄窝，凌乱却稍显有序，要是有耐心仔细巡查，还可以锁定其中某一只蹄子连串前行的轨迹；有拖拉机压出的几道小沟，没有雨水的地方清晰可见轮胎花纹；有行人的足迹，不是特别完整，一方面是足迹重叠混乱，另一方面是因地湿滑，可以根据滑出的印记想象行人打趔趄的场景。
我就在这乡间小路上求学成长。我们村有全日制完整小学，附近几个村子的孩童等到了五年级，就要来我们村走读，他们基本上都标配一辆自行车，早晨骑车来上学，傍晚放学骑回家。我挺羡慕走读生能拥有自己的自行车，感觉他们特别拉风潇洒。
上了初中，我就读于镇中学，终于名正言顺地拥有了人生中第一件值钱的爱车。我视其为珍物，轻易不借给同学，周末放学后，和同学们骑车浩浩荡荡回家。村镇之间的石子路，最明显的区别就是雨后也不会泥泞，依旧平坦顺畅如初。但弊端就是行走其上会很垫脚。那时候，我们穿的是妈妈亲手纳的布鞋，鞋底不厚且几乎没有什么弹力。骑自行车时，也不敢太快，否则屁股会被颠簸得疼痛。我们在路上并不安分，会绞尽脑汁想出各种花样玩耍。有时，我们会犹如脱缰的马儿，不顾路面颠簸，狂奔向前，比试谁骑得快；有时我们又会比试谁骑得慢。这是相当有趣的比赛，既要保证自行车不停不倒，还要保证前行距离最短，比骑快更有难度。当了走读生之后，才知道拥有宝车的代价——意味着不能在家中吃饭，带着馒头在校食堂热一下，买一碗水煮大锅菜，凑合下咽，确实没有妈妈亲手做的饭菜可口。小学时对走读生的羡慕又变成了庆幸。
上了高中后，便去县城就读。县城的路是黑闪闪的柏油路，虽然不是很宽，但确实舒坦，车辆行驶其上，感觉没音似的。路两旁有整齐栽植的垂柳，初春时，它们第一时间吐露嫩芽。坐在班车上，欣赏这一抹鲜绿，十分惬意。班车里有时显得与这良辰美景格格不入，不知多长时间没有打扫的铁皮车厢有些脏乱，有被晒得黝黑的中年男子，一口接一口地吸吐着烟雾，还有农妇之间拉家常的声音，时而爆出粗口污语，来回震荡。我一路上都注视着窗外，尽量让自己不被车内状况所惊扰。等到了学校，水泥路面、安静空气，之前心中的不快瞬间荡然无存。高中的学习任务很紧张，宿舍、教室、食堂，三点一线式的生活持续了三年，我一般一个月才回一次家，所以待在学校的时间比较长。这段时间，就知识层面来讲，也可算是人生中为数不多的巅峰时刻，上知天体运行原理，下知有机无机反应，前有椭圆双曲线，后有杂交生物圈，外可说英语，内可修古文，求得了数列，说得了马哲，溯源中华上下五千年，延推赤州陆海百千万。学校内的路，浇灌出同学们丰硕收获成果，也助送大家踏上了更远更好的路。
高考之后，收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父亲特意穿上崭新的衣裳，背着被褥行李，陪我坐上了火车，第一次踏入省城。之所以坐火车，并不是因为路途有多遥远，而是为了省钱，火车票比汽车票要省一半还多。在站台等候的时候，看那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的铁轨，两条棕黑色就如几何中的两条平行线，延伸到无尽远方，不知终点会在哪一个城市？望着稍显驼背的父亲，突然又想起了朱自清的《背影》，原来父亲已不再像记忆中的那般强壮、无所不能。这十几年里，他为了我们兄妹，在田地里不知流下多少汗水。我想帮父亲拿行李，但被他一口回绝。他满脸的笑容，透着为父的开心和骄傲，因为我是村中的第一个大学生，也替当年因家境贫寒而无法踏入大学校门的父亲圆了大学梦。
坐在火车上，听着车轮与铁轨发出的哐当哐当的声音，又突然想起数学中那道题目来，根据声音间隔时间，计算火车的速度。还有火车过山洞、过桥等计算山洞长度、桥长距离等问题。
到了省城火车站，还没完完全全领略火车站的宏伟壮观，还未来得及发出感慨赞叹，就在学校的接生点处，坐上了大巴，前往郊外的新校区。走在绕城高速上，又增添了道路新见闻——单向四车道，路中央是被修剪规整的绿化带，车辆各行其道，互不影响。这么宽的柏油路也是自己第一次见到，但也没用任何言语表露，生怕被别的同学听见笑话，车速飞快，不一会就到了学校，办理完相关报到手续后，匆匆安顿叮嘱了几句，父亲又踏上了归程。
后来，我发现城市中的路，也有不同。行人道上有用黄色带凸起的砖块铺砌而成两排，起初并不知道为何因、为何用，后来才了解这叫盲人道，是为有视力功能性缺乏的人群而特意设置的，可谓考虑周全、体贴、人性化；公园里有专门将黑色小石子竖立起来填充的路段，老人们在上面光脚行走，原来是起到刺激穴位、疏通血管的作用。想起来那时村镇之间的石子马路，看来在自己并不知情中，也客观发挥了额外良效。
而老家的路也在不断地变迁。上高中时，村镇道路变成了柏油路；上大学时，县城道路变成了双向四车道；刚工作后，“村村通”的水泥路也铺好了，再也不用担心下雨的泥泞。如今，高铁、动车的路也从县区穿境而过，带来了速度的加快、效率的提升；网线连通了每一个村庄，苹果、核桃、小米等农特产品都可以搭乘快递，从农民的手中直接递到客户的面前，网络之路带来了见识的增长、视野的开阔、收入的增加、生活品质的提高。
鲁迅先生曾说过：世界上本没有路，走的人多了，也便成了路。而如今，我们不仅走成了路，还在不断让路在演变，变得愈来愈宽敞、舒坦，变得愈来愈便捷、高效。
路仍在延伸和发展，让我们一起上路，出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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