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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纪事】又是凤仙花开时

甘肃工人报 2019-07-04 08:48 大字

苏黎

夏日,北方的天空晴朗得像大海一样蓝,金色的太阳,像驶过海洋的唯一轮渡,阳光一泻千里。站在我们家6楼的阳台上,向外看,楼下花园里,鲜花簇簇。一股淡淡的花的清香,随着徐徐的清风从窗户里飘了进来,这是多么熟悉的花香,这久违了的花香,芬芳了我的童年和少年,它跨越时光,又一次来到我的面前。

我再一次把头从窗户里探出,确认花园里像一团火一样的花,对,就是她们,是凤仙花。我们那时候把她们叫指甲花。我一眼就认出了她们,她们还像我年少时开得那样热烈,开得那么醒目,无拘无束。

指甲花,几乎伴我度过了童年和少年。七十年代末,我们的生活刚刚有所好转,大家的生活并不富裕,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就记得指甲花是西瓜地里长出来的,也可能是风带来的,也可能是鸟带来的,反正不是人种的,正如母亲说的那样,是天上掉下来的,是老天赐给穷人家的女孩儿们的。母亲少女时就一直用凤仙花来染指甲,连肚子都吃不饱的年代里,没有谁为了染指甲而去种指甲花。指甲花就一直繁衍了下来。

等我和姐姐长大了,到指甲花开的时候,母亲就到有指甲花的人家掐上几枝指甲花,到了晚上,连花带叶带茎一起用杵臼捣烂,直到捣成稀泥一样,就用一个小木棍将那稀泥一点一点小心翼翼地涂到指甲盖上,然后再用一些植物的叶子,比如麻叶、葵花叶等包上一层,最外面用碎布条包好,再用一根绵线绳子扎起来,要一根手指头一根手指头地包扎,这样上色效果才好。把一双手包扎得就像是十指都受伤了一样,难受死了,为了美,难受也得忍。晚上睡觉的时候,要格外小心,一双手放在被子外面或里面,不能来来回回地乱动,也不能在梦中把手指上包扎的东西撕下来。我和姐姐一般都是同时染指甲的,可我的手指甲总是没有姐姐的好看,那是因为我晚上睡觉不安稳,总是乱登脚、乱伸胳膊、乱翻身,把一双难受的手伸进伸出被窝,包在里面的指甲花,早跑到指甲盖外面去了,结果就是有的指甲着了色,红艳艳的,有的指甲像个花脸。我看着姐姐十个红艳艳的手指甲,羡慕得要死,尤其是当姐姐用自己染了指甲花的十个手指在灯光下绣花的时候,飞针走线,十个手指就像十条红色的小鱼在水草中自由自在地来去自如地游走,灵动而有生机;那时,我就想着我要是一夜能长大就好了,一夜能长成十七八岁的姐姐这么大就好了,我也可以染成姐姐这么好看的红指甲,我也可以用我的一双染着红指甲的手,飞针走线灵巧地绣花了。

有一年夏天,我终于染成功了一双好看的红指甲,我用我红指甲的手在学校里写字,做作业,回到家里,用我的十个红指甲和小伙伴们抓羊骨头玩、打沙包。尤其是用我的一双红指甲的手和小伙伴们改绊(一种儿时的游戏)的时候,当小伙伴把长长的一圈线套在手上,我的十根红指甲从中穿过去又穿过来,翻上去再翻下来,左钩右掏的,仿佛是十只灵巧的梭子,能够织出不同的图案和花样,一会儿是菱形,一会儿是长方形,一会儿是平行四边形,一会儿是两捆捆柴,一会儿是吃的,一会儿是用的,一会儿是玩的;十根手指,又像是十只勤劳的小燕子,飞出飞进,搭着精美的窝;十个手指,也像十条小红鲤鱼,游走在小伙伴们的手指的河流里。反正一根线,能让我的十根手指玩出百变的花样,小伙伴们甚是眼热。

一整个夏天,我都有好看的一双红指甲。夏天越走越远了,指甲花早都凋谢了,我们女孩儿的红指甲还在,像两朵荷花一样,一朵荷花五个瓣,两朵荷花十个瓣,红艳艳的。这样的红指甲一直能保持好长时间,眼看着自己的红指甲一点点退去,当红指甲细得像一瓣瓣菊花一样的时候,秋天又来了,那么女孩儿们的手又由荷花变成了一朵朵菊花。等别的手指甲上的红都退去了,最后就剩大拇指指甲上的一牙红时,又像刚刚升起的一弯新月一样,夜夜照着农家女孩儿的梦。

什么是花一样的年华,什么是含苞待放的少女,大概我们染红指甲的时候,就是我们的花样年华吧。

我看着楼下的那一片鲜艳的凤仙花,两眼迷茫,在感叹光阴易逝、时光难留的时候,我仿佛又看见了我的那双曾经染了红指甲的小手,渐渐变成了两盏记忆的红灯笼,和我两眼的晶莹对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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