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凤凰”
□潘鸣
我十四岁那年夏天,喜从天降!
一只“凤凰”蹁跹飞临我的身边——那是一辆崭新的18型“凤凰”牌自行车。那天阳光格外明媚,父亲容光焕发推着它进了家门。那时物质匮乏,家里经济也相当拮据。但父母不忍心看我天天眼巴巴瞅着邻家孩子飚车经过家门的馋样儿,加之家中日常生活也需要这样的实用“大件”。父母一咬牙,拿出家里仅有的积蓄,多方求人找路子,终于把这只“凤凰”招入门来。
细细打量,车身喷着油黑细腻的漆水,三角杠和车尾绘有精美的竖着长翎的凤凰。龙头镀了锃亮的克铬米,车轮钢圈和呈幅射状的钢丝在阳光下熠熠闪亮。整个车身以微斜的角度支在地上,看上去颇像舞台上漂亮角儿的“丁字步”造型。
一番陶醉的赏看和爱不释手的抚弄之后,我在弟弟妹妹和邻居伙伴们的前呼后拥下,推着新车来到学校操场溜车。我左脚蹬着踏板,右脚蹭地,先来一段飘逸的滑行,再以一种很帅气的体操姿势展腿跨上车座。然后将屁股抬离座墩,瓷实地用力蹬踏。车轮在轻畅的滋滋声响中飞速旋转,如离弦之箭。迎面扑来的气流掀起我的外衣,露出蓝色条纹海魂衫。耳边不时响起围观者阵阵赞誉和惊叹。嘿,那一场显摆,真是扬眉吐气!
有了“凤凰”,我像是平添了一副翅膀。天变宽了,路变阔了,心性也变高了。以前母亲上街镇买菜打油,每次都要辛劳地来回走半天,而今全由我轻松包揽。她想去几十里以外的县城看望大孃,再不用起早摸黑去小站赶火车,有我为她驾驶“专车”。放学后或节假日,我们呼朋引伴,或是赶着夜路去邻乡邻村看坝坝电影,或是去龙门山高景关踏青寻野菜釆山果,或是到黑龙潭水草边钓鱼野炊。有一年放暑假,我甚至背着画夹,风尘仆仆骑车奔赴一百多里地去青城山画了一回风景写生。
我的爱车,还曾经撩惹我少年的心扉泛起些微的涟漪。那时我正朦胧地对一位女同学产生了好感。有一次,学校组织宣传队到外地演出,出发时我鼓起勇气邀请她搭我的车,她竟欣然应允。一路上,她像只欢快的喜鹊,叽叽喳喳跟我说个不停。乡村碎石土路有些坑洼颠簸,女生一只手拽着我的衣襟,那一刻,我真希望脚下的路没完没了地延伸下去……
我的“凤凰”,就这样载着我在人生花季里纵横捭阖,浪漫飞翔。我与它朝夕相处,结下了深厚的私密情谊。在我的眼里,它绝不仅仅是工具,它是有感情,懂体贴,知冷暖的生命活体。我几乎每天都要用柔软的棉纱细心擦拭它的每一寸肌肤,让它随时保持洁净舒爽之身。隔一段日子,我还会为它作体检疗养。我往地面铺一方塑料布,让它翻过身子肚皮向上躺下来,这时它仿佛变成了一只慵懒地举着爪子的小宠物,等待主人给它挠痒痒。我打开工具箱,抄上各式器具,一丝不苟地伺候它。我逐一拧紧螺帽,校正龙头,更换折断的钢丝和老化的气门芯,给链条和车轴注入润滑油,最后为车身的漆面通体打上一层防锈蜡,再精心抛三遍光。然后扶它翻身起来,拍拍它的屁股,说一声:“好啦,伙计!”。“凤凰”不语。但是,经历一番休养调理,再伴我上路时,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筋骨肌体越发强健有力,它的生命昂扬着更加蓬勃的朝气。它载着青春年少的我,义无反顾,不知疲倦地向前,向前,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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