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凉苦瓜□米丽宏
炎炎夏日，苦瓜出场，好像专门为我们布施一味清凉来了。
当你心情糟糕、口角发苦，在空调屋里坐着都不安稳，就弄几根苦瓜吧；简单凉拌一下，脆生生吃几天，眼见得火气就慢慢消下去了。
苦瓜这种菜，脾性深沉澹泊，像古人说的良药。苦。苦口，苦心，苦肠胃。一路苦下去，五脏六腑里的污浊，就会被涤荡干净；身体角角落落里那些迷离的虚火，也一点点被焌灭了。
书上有个成语，“口蜜腹剑”，这个词在民间，去了一层尖锐之气，叫“嘴甜心苦”，不论怎么说法，这样的人格很可怕；到了苦瓜这里，格调来了个大翻转。它是真正的“嘴苦心甜”，就像一个人，说话耿直，不计后果，却怀揣一腔甜美，心地极为良善。
前几日，老家小住，在太阳还未暴热的早晨，去菜园摘菜。进园子，一眼见到葱葱瓜架上，那几支静静悬吊的苦瓜，心里一时浅笑不已。我笑它奇异的青春风貌：那样青碧透亮的容颜，却布满了那样坑洼不平的“痘痘”，它若是个女孩，该有一点点自卑的吧。
我爱惜地扫它一眼。它却不急不躁，安宁清静，一副清凉神态，很有点幽馥暑中寒的意思。我想起一句与苦瓜毫无关联的诗：升堂坐阶新雨足，芭蕉叶大栀子肥。芭蕉凝翠，栀子饱满，这是南方暑天的美丽，北方没有；但我感觉，北方的苦瓜与它们肝肠相似，都有那么一种清淡简静。这些嘉宁的事物一来，火烧火燎的夏日，便有了广而深的安稳。
架上整株儿的妙龄苦瓜，有着小女孩儿的清婉和灵动。清人叶申芗有词，《减字木兰花·锦荔枝》：“黄蕤翠叶，篱畔风来香引蝶，结实离离，小字新偷锦荔枝。但求形肖，未必当他妃子笑。藤蔓瓜瓤，岂是闽南十八娘。”词中的“锦荔枝”便是苦瓜，看看，蛮形似的，因为荔枝也是痘痘满脸呢。不过呢，它们并没因此失其美，反添了一抹年华正好的青涩味儿。
草木瓜果，在一双中国化的眼睛里，总是有情有义，有神性的。苦瓜，被称赞高格调，有君子之德，因它只一味苦着自己，不传于他物。譬如做菜，苦瓜炒蛋，苦瓜炒肉，鱼香苦瓜，尖椒苦瓜，五味苦瓜，冬菜苦瓜，等等，所有苦瓜参与的菜里，它都不会将自己的苦味传递、渗透，哪怕一点点。沉静、内敛的苦瓜，总是静静涵蕴，默默积蓄，在需要的时候，将一己之苦，训喻人心。
苦瓜的苦肝肠，放到医学上，也是大有用处的。清代王孟英《随息居饮食谱》载：“苦瓜清则苦寒；涤热，明目，清心。可酱可腌，味甘性平，养血滋肝，润脾补肾。”苦瓜还能降血糖，高血糖病人，吃苦瓜多多益善；不但克糖，还去脂，苦瓜里有种成分叫高能清脂素，减肥有特效。
苦瓜成熟了，掰开一看，瓜瓤红艳艳，一腔锦绣；尝一尝，味道是纯正的甜。这可真叫人意外。稍纵即逝的讶然里，你终于品尝到了苦瓜的甜美肝肠。人世间大小道理，原就是这么甘苦交织、难分难解地水乳交融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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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