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江流饮 □马 婷
我是踏着幼薇的脚步来的。当年，新科及第的李亿就是在这里，以风流倜傥之姿，文采斐然之名，引一众少女脸红心跳，争相抛媚。
公元858年，唐宣宗大中十二年，山西才子李亿状元及第，时节正值上巳，长安城春和日丽，草长莺飞。新科及第的进士们，在发榜之后，纷纷携三五好友，换上新装，前往曲江池庆贺。
这是已然约定成俗的传统，每年的三月初三，科考放榜之后，金榜题名的进士们都会自发前往杏园曲江岸边的亭子中参加曲江大会，即所谓“杏园宴”。李亿作为状元，这样的庆贺自然是少不了他，况且，长安城的丽人们，都已随着自己的兄长、爹爹，早早地到了这曲江，想要一睹状元郎的风采。
穿过一座座雕栏玉砌的亭台楼阁，李亿和几位同仁终于置身于长安城南这座富丽堂皇的开放式园林之中，眼看这轩榭廊舫、绿树环绕、水色明媚、胡姬艳丽，几位文人不禁醉了身心，遂加快脚步，往杏园而去。
这里，早有人为他们备好了美酒佳肴，由于唐朝的兼容与开放，曲江池一带多西域胡商蕃客经营的酒肆。所以这宴会上，自然也少不了卖酒为生的胡姬轻歌曼舞了。这酒也便不乏什么高昌的“葡萄酒”，波斯的“龙膏酒”了。“落马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胡姬虽美，一饱眼福便好，这些才子们，可是在宴会中还有重要任务的。
每一年的“杏园宴”，最为重要的一项节目便是号称长安八景之一的“曲江流饮”之乐了。这天，人们最期待的便是新科状元的出场，所以李亿等人来的时候，周围的才子佳人们都将目光投向了他们。
他们也和众进士一样，将备好的美酒放杯至盘上，放盘于曲水中，让其随水而流，按照古人“曲水流觞”的习俗，酒杯流至谁前谁就要执杯畅饮，并当场作诗。我们的才子李亿，在这场宴会中，是出尽了风头，每当酒杯停于他前，不过是一饮而尽的功夫，一首好诗便脱口而出，难怪，长安城的丽人们要脸红心跳了。
“曲江流饮”之乐虽美，但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天，结束了庆贺之后的才子李亿，并没有回客店休息，而是与几位进士一同去了城南的崇真观，准备于观壁题诗留名。殊不知，这天长安才女鱼幼薇也偷偷来到了崇真观，她看着这些进士们欣羡不已，于是在他们走后，不禁也踮起脚尖，题下一首七绝“云峰满目放春晴，历历银钩指下生。自恨罗衣掩诗句，举头空羡榜中名。”
不料这诗却被返回的李亿看到，自此他对这娟秀的字体和幼薇的名字，念念不忘。幼薇自然是失落的，她空有满腹才情，却是个女儿身，枉自写得锦绣诗篇，也备受文人推崇，却与功名无缘，满腹的委屈和羡慕让她也拿起笔来，怎料这一题，就是一段千古虐恋。
今日，我踏着幼薇的脚步而来，想要去曲江池畔，找寻当年“曲江流饮”的痕迹，却在芙蓉园外碰到了几株多年不见的合欢树，合欢、合欢，你们的祖先可曾见证了他们的故事呢？虽说，幼薇和李亿是因为崇真观的题诗结缘，大诗人温庭筠撮合，才结成夫妻，但你又怎知，当年新科及第的进士们在杏园享受“曲江流饮”之乐时，幼薇就没在一旁偷偷地看着呢？
她如此才华横溢，怎能不向往跟这些进士一样，参加曲江宴会，怎能不向往，在曲水流觞中作诗一首。所以我猜，那日，她定是偷偷躲在一边看着，看着他们将盛了酒杯的盘子放到水中，看着这盘子随着这水，弯弯曲曲地流动，停在了一个风流倜傥的才子跟前，他轻轻地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口吟出一首诗来，这一刹那，幼薇也在心里默默地作了一首诗出来。
我在这曲江池畔转悠着，想象着当年新科进士们在这里饮酒作乐的盛况，历经千年，虽说这两畔的亭台楼阁都是重新修建的，但每看到立在水中的亭子，我分明就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才子们聚集在这里的身影，听，他们吟诵出一首又一首的诗来……
“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一代一代的文人雅士在这“曲水流觞”之乐中留下诗作，直到后来，“杏园宴”逐渐演变为文人雅士们吟诵诗作的“文坛聚会”。
每逢佳节抑或是天朗气清之日，文人们便三五成群相邀曲江池畔，在这明媚的水色陪伴下，或抚琴、或品茗、或论道，当然，这聚会中，必不可少的一项活动，便是“曲江流饮”了，如此，既饮了美酒，又留下诗作，确实美哉。
如今的曲江池已成为了人们闲暇时漫步散心之地，有少男少女，在池畔的草丛中嬉戏玩乐，有中年男子带着孩子于水边喂食珍禽，有摄影爱好者一动不动地蹲守亭台中，等待抓拍美景美物……我置身于此，与游人无异，在这绿树环绕中，突然听到一首曲子，曲子悠扬婉转，忽而如清风朗月，忽而如大唐雄风，一瞬间，又让人回到了那个繁荣的王朝，回到了“曲江流饮”的情境之中。
恍惚之中仿佛看到城里的皇室贵族、达官显贵纷纷携家眷来此游赏，樽壶酒浆，笙歌画船，宴乐于曲江水上，我不禁心生羡慕，正欲上前讨一杯酒喝，却见一男子将手机递于我，摆着手让帮其与伙伴们拍照一张，这才明白，刚才不过是随着《江上清风游》的曲子，醉了身心罢了。
于是接过手机，将他们的身影，记录在这照片之中，镜头下的男男女女们都笑容明媚地看着我，身后刻着《曲江池》三个大字的石头，也努力地咧开嘴巴对着我微笑。他们的身影终将于今时今日，留在这曲江池畔，可是幼薇，倘若那个时候也有手机，曲江池畔也定会留下你才情并茂的身影吧。
幼薇，我想，既然你在后来被李亿负了后竖起一帜艳旗，终日于咸宜观和一众才子饮酒作乐，那么那于曲江池畔举行的文人间的聚会，你定也是参加了的，眼前不禁又浮现你被众多才子簇拥着饮酒作诗的场景来……如此，这曲江池的水，这曲江池畔的泥土，可曾留着你的气息呢。
幼薇，我在那草堂寺看到了井吐烟雾，在小雁塔听到了清脆的钟声，如今，我踏着你的脚步，寻“曲江流饮”而来，除却想要探寻这“长安八景”之一的文人之乐，也想要寻觅大唐女诗人鱼玄机和才子李亿的点滴故事。
夜幕不知不觉垂了下来，该说再见了，对着这曲江池，轻轻一笑，打开手机，搜出这首池畔的音响中循环播放的《江上清风游》，在清雅的乐曲中缓缓离去。
幼薇，我也要去参加文人间的聚会了，步了你的后尘，以文字为生，虽无缘目睹曾经“曲江流饮”的盛况，但这长安城，向来不缺文人，一代一代，依旧以诗酒茶香为乐。只是在这酒桌上，我们更多的是玩玩飞花令，诗词接龙之类的把戏，但这文人骚客的心情，定是与千年之前的文人雅士们无异的。
告别了曲江池，我便也赴宴而去，与众文友一起，在婉转悠扬的古琴声中，饮一杯美酒，吟一首绝句，沉醉在这酒香与诗香之中，长安城夜色如旧，曲江池绚丽如初，我也不过是过客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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