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胭脂用尽荼蘼香

陕西工人报 2019-06-03 06:27 大字

小时候家贫,一直不知胭脂为何物。想象中应该是指甲花洇染的那种颜色,像水洗过的嫣红。

高一时,住我上铺的女生窈窕而妩媚,她是不吃饭也要扮美的那种,买来当时流行的袋装紫罗兰香粉,给我们每个脸蛋抹得白白香香。抹完,她将我们端详半天,并不满意。“要是有胭脂就好了!”她说。可是,那时候除了她,我们这帮来自农村的女孩子买不起胭脂,所以这么一个小小的愿望也是到高三才实现。在毕业晚会上,不知是哪位女生偷拿来家长的胭脂给我们化妆。打开那小小的四方盒,竟有好多种深浅不一的颜色,大红、粉红、肉粉、浅粉……我说,“这不就是春天的颜色么!”由此,胭脂在我心里便与豆蔻年华的姑娘一样,泛着春气儿的梦幻和美好,喜气洋洋的,会让人不由自主生发出蓬勃和浪漫想法。

阳历三月一过,柳眉儿由黄变绿绒絮乱飞,汉江水开始欢腾了,随之而来的桃花、油菜花像是一夜之间忽然泼染的油彩,霸道而张扬,铺天盖地粉红、玄黄,那灿烂的气势将人从倒春寒的萎靡中一下子拽出来,随之而来的桃花节、油菜花节,人也跟着鲜亮,律动,张扬。芬芳的胭脂气弥漫在空气中,天地间的一切美好刚刚复苏,鲜花、绿叶和阳光里的人都一齐热烈着。至四月,秦岭南部的春天才到末梢。这时的山坡上,烂漫的桃花、明媚的杏花、白的李花和梨花都纷纷谢了,新生出娇嫩的绿叶和豆丁大小的果蒂。就连清雅温软的樱花和满是烟火气的桐花也近了尾声,但是,那一树树淡雅的粉紫和通俗的粉白都还在,阳光落山,微风一吹,花瓣雨零零落落地铺下一地,像是提醒人,胭脂用尽了。我每天下午顺着一条叫红花沟的溪谷慢跑,途径一个农家小院,每每会看到这一幕。那是一种让人心疼的美,就像旧时光里多情的姑娘终于狠下心丢下情人相赠的帕子。

这时候红花沟的溪谷两边,带刺的青藤一拢一拢缠绕在树枝上,密密匝匝的叶子上绽开一簇簇雪白的花朵。这是本地的七里香,花期长,清香悠远,清雅之气不输兰草。我忍不住拍了照片发到朋友圈,很快有朋友秒赞并留言,问我,“你知道这花在史书中叫什么名儿吗?”我有点懵。朋友说,这是《红楼梦》里的荼蘼花。她这样一说,我才想起,荼蘼花在《红楼梦》里出场的次数不多,却也弥久留香,饱含的意蕴值得回味。荼蘼花盛开之际,春天已经悄悄溜走了,它带走了曾经美艳动人的各色花卉。

“谢了荼蘼春事休”。荼蘼花,它带给人的伤感意向恰如它“末路之花”的花语。也正因为如此,古代文人墨客为荼蘼留下了不少诗篇。苏轼说:“荼蘼不争春,寂寞开最晚。”苏辙说:“蜀中荼蘼生如枳,开落春风山寂寂。”赵孟坚说:“微风过处有清香,知是荼蘼隔短墙。”朱淑真说:“千钟尚欲偕春醉,幸有荼蘼与海棠”……每句诗不用细细品,都能从中感受到诗人赋予荼蘼的落寞、惋惜、爱怜。

李清照的词中明确吟诵的花就有九种,她借花反应自己不同时段的情感视点、人生追求、自我定位和价值取向。她也写荼蘼花,不过只是拿它与白菊作对比,“微风起,清芬酝藉,不减酴醾”,微风吹起,白菊的清香蕴藉,丝毫不亚于淡雅的荼蘼。

以花为意向,赋予自己的空灵、忧愁与悲凄——李清照用词在花上烙下了自己心灵的轨迹。后来的人却用荼蘼花隐喻李清照跌宕起伏的一生。李清照曾是幸福的,她18岁与赵明诚结婚,情投意合又志趣一致,所以相互爱慕和敬重。那段时间她如胭脂妍红,坐在开满桃花的春天里,可谓人生惬意。可后来因为政治原因无辜受到牵连被迫与丈夫分开,中年寂寥,老年哀苦。画她与荼蘼相依的画作有两幅,一幅是元人所绘《荼蘼春去》,一幅是嘉庆年间顾涛所作《李清照荼蘼春晚图》,这两幅画的场景,应该都是在一个微雨过后的黄昏。荼蘼花落尽了,美人依窗而坐,孤独地以茶醒酒。这样的寂寥中,她情思翻涌不能自已,失去丈夫之痛、漂泊天涯之伤、年华尽逝之悲,都浸润在暮色的感伤里。窗外,白色花瓣铺了满地,那些风吹卷着的、那些污泥污损过的,恰如她不复洁白而破碎不堪的心。

独有她的词仍如荼蘼香,虽然洇染了淡淡的哀伤,却清新悠远,芬芳常驻。

□李思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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