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写英雄 重新“拼图” 读《人生海海》■汆 汆
与过去的那些故事一样，茅盾文学奖得主麦家的这个故事依旧写的是英雄。与过去专注于谍战背景下的惊心动魄不同，这个故事的主角虽然在人生的某一环节也从事过谍战工作，但更多时候，他只是被裹胁进历史洪流中的一叶孤舟。他本名蒋正南，一个普通得让人难以记住的名字，很多人也从不唤他真名，以致晚辈常常要费好大的劲才能知晓他的真名。他还有两个绰号：一为“少校”，他确确实实当过中国国民革命军的少校营长，这是他一生中的最高官衔；背地里人们则喊他“太监”，坊间传说他或是因为打仗，或是偷了长官的人，总之象征男人尊严的命根没了。
在麦家过去的作品中，那些神秘电码无疑是英雄人物的命根。而在这部作品中，麦家走出了自己打造的电码疑云，将“命根”一词还原为朴素的生理本义，即一个正常男人最为宝贵的“电码”。可谁知道，命根又只是少校遮掩更大秘密的护身符。他宁愿被视为“非男人”遭别人取笑，也要保守自己肚子上被日本人刺字羞辱的秘密。在少校心底，那八个字的灼伤程度远超一般道德层面的伤害，因为它关涉民族大义。
少校一生经历坎坷。作为乡下人，少校入伍后凭借聪明才智当上了军医；作为一名军医，他救人无数；作为一名特工，他潜伏日占区，足智多谋；他还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荣立了一等功……然而，就是这样一位光环耀眼的人物，却因为难以抹掉的刺字伤疤，长期生活在郁闷的阴影之中。郁闷成为他最大的隐痛，这也是他努力“伪装”自己的原因所在。他后来受刺激变疯，正是因为有人揭了他的伤疤。再后来，当他智力退化到只相当于七岁的小孩时，仍对身上的伤疤念念不忘，还天真地试图通过画画等极为幼稚的方式，掩饰那块伤疤。
不少人都有不愿示人的秘密，有些秘密很难不被人误解。许多时候，我们只能守着自己的小秘密且行且珍惜。人生的所有经历，都会构成个人历史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一般人常常只会在意那些耀眼的光芒，对于那些暂时被阴影遮住的部分却缺乏等待真相的耐心。这便是少校心底隐痛迟迟难以消除的原因所在。
少校始终是一个复杂矛盾的综合体。一方面，他战功累累，按理说完全应该生活在光环下。另一方面，日本人在他身上的刺字，将他钉死在民族大义的耻辱柱上。小说中的两只猫与其说是少校的精神寄托，不如说是少校的精神镜像。少校视猫如命，他养的两只猫的高贵与纯洁，是他清白之身的投射。
后来少校身边再没有猫，精神的镜像被彻底击碎，命运从此急转直下。没有猫的少校虽然后来还活着，但过去承载荣辱的精神早已抽离了他的肉身。略感遗憾的是，麦家可能忽略了猫的寿命，毕竟一只猫的正常寿命不过二十年。猫纵使有九条命，但从解放战争年代跨越至文革时期，这么长寿的猫实在太“神”了。
麦家将谍战作品中的障眼法成功移植于这个故事之中。障眼的手法极其多样化，除了前面讲到的姓名，还有少校身上若隐若现的那些毛病。寻找少校的真面目自然成了本书的一大主题，而寻找过程中充满“烟幕弹”，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顺着麦家的叙事思路，随着英雄的拼图逐渐完成，读者发现，英雄原来并不完美。或者说，少校身上的缺点与他的光环一样“耀眼”。事实上，许多时候英雄看上去比谁都平凡；再者，无论怎样耀眼的英雄，无一例外均会回归生活的日常。英雄来源于生活，也必将回归生活。
少校救助村里一位吃农药自杀的人时说过这么一句话：“人生海海，敢死不是勇气，活着才需要勇气。”这话看似很平淡，其实正是少校自己人生，也是大多数人人生的真实写照。
还有一点需要指出的是，麦家本书对时代的书写总体上是成功的，但也有瑕疵。比如不知是麦家的经历不同，还是记忆模糊，他笔下的少校起初在村里过着啥活儿都不用干却衣食无忧的神仙日子，而经历过这段岁月的人应该知道，在那个政治运动频繁的年代，这样的“养尊处优”没任何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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