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关键的一步

半岛都市报 2019-05-25 02:30 大字

王清铭

“人的生命力,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强大起来的。这句话适用于我,也适用于我们村里的那些同一代人。人生最关键的一步,是拼搏和奋斗。”

人的一生中关键的就那么几步,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

这句话出自哪里?路遥的《平凡的世界》。这部书,曾经被评为“大学生最励志的书”。

我最早听到这句话是在三十年前,上大一时。那时校园内没有“像手上延伸出的器官”的手机,很少看电视和听录音机,我们与外界的联系只有单向的“看不见的电波”——半导体收音机。那时收音机也很少见,一位同学在大学寝室熄灯之后,就拿到走廊上播放,我就是在那时候听的。

那时我们刚穿越高考的雨季不久,听了书中的这句话,感慨特别深。对我们来说,人生最关键的一步就是高考。我在《考场外的蝉鸣》一文中这样写过:“生活好了,许多人热衷于减肥,其实你要是再参加高考一回,所有多余的脂肪都会燃烧净尽的。”班主任就在班会课上对我们说:“不瘦掉几斤,就甭想摸大学的门槛!”言下之意就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不瘦些,就无法从拥挤的人缝中“蹩”过去。

当年高考给我留下最深印象的是考场外的蝉鸣和自己身上的汗水。那时高考在炙热的七月,考场内没空调,连电扇也没有,凉风都被太阳的熔浆融化了。汗水不断地往外冒,额头、背上甚至每一个毛孔都出汗,什么汗都有,热汗、冷汗和虚汗。考场外有很多参天大树,树上有很多蝉,在用似乎有锐利锯齿的声音在喊热。我们像小草一样伏在人生最重要的答卷上,经历蝉蜕一般的痛苦和煎熬。

我们是幸运的,终于从贫困的乡村“金蝉脱壳”,按我们班主任的励志话语来说,就是脱下了“草鞋”,穿上了“皮鞋”,将来可以拿到工资“三八五”(38.5元,在当年的乡村是巨额)。在上世纪八十年代,村里出一个大学生是非常了不起的事儿,亲戚要送祝贺的鸡蛋线面,我家也在村里分发糖果等。跟我一起念小学的有三十几人,小学毕业后只有十几个人,到最后考上大学的,只有三个人。我们这一代人,对高考改变命运,深有体会。我们迈好了最关键的一步。

人的一生中关键的就那么几步,特别是在年轻的时候。这句话最早是作家柳青说的,《平凡的世界》的作者路遥从中得到人生启示,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后来他又写进书中,影响了一代又一代的年轻人。几年后,我担任班主任,给学生讲得最多的,也是这句话。

青春炙热的浆汁停止了喷发,代之而立的是肃穆的山岗。大学毕业二十年同学聚会,绝大多数同学跟我一样,都是普通教师。如果能一眼看穿多年后的生活模样,或许我们很难有勇气走到现在。说“青春无悔”,绝对有点矫情。我们同班同学都是第一志愿落选后,被调剂到全班没一个人报考的师院,成了师院中文的第一届本科生。当时落选的考生很多,师院选学生很有意思,一班四十人,男生二十人,女生也是二十人。校园内有很多木棉花,我们经常在缺乏诗意的校园听到舒婷写的木棉花落“沉重的叹息”。生命里有着多少的无奈和惋惜,又有着怎样的愁苦和感伤?《平凡的世界》中的这句话引发我们很多人的感慨。我们从未想到“服从调剂”这四个小字,竟然有如此沉甸甸的分量,几乎“调剂”了我们的命运。我们下一届89级有一位师弟,刚入学就缠着学院领导退学,第二年考上了人民大学。我们没有这种勇气。

今年春节回老家,看到两张写满毛笔字的大红纸。村里成立教育基金会,同龄人纷纷捐款,从一万到几十万,红榜里有很多是我的同一代人。他们没怎么读书,长大后就子承父业,成了村里的陶工,整天佝偻身体捏弄陶土。这些曾经的陶工几乎都成了民营加油站的老板。以前他们曾用羡慕的眼神看着我,现在轮到我羡慕地“仰望”他们红彤彤的名字。如果我没考上大学,或许现在也是坐在宝马香车里的老板吧?但生活不需要这样的假设,他们能“蝉蜕”成老板,中间一定也经历过许多的无奈和愁苦。“生活不能等待别人来安排,要自己去争取与奋斗!”这是我们村里的“孙少平”们改变命运的原因。

现在我要修正自己的看法,不是高考改变命运,也不是知识改变命运,而是拼搏改变命运。人的生命力,是在痛苦的煎熬中强大起来的。这句话适用于我,也适用于我们村里的那些同一代人。人生最关键的一步,是拼搏和奋斗。

幸福是奋斗出来的。我虽是普通教师,但也有弟子三千。讲台就是我的人生平台。我在业余时间里写作,迄今已出版四本散文集,因发表过一百万字的作品,我就戏称自己是文字的“百万富翁”。我不奢望自己能当老板,如果没有高考,我这些文字“副产品”就荡然无存了。所以我还是感恩命运的选择,继续奋斗,努力掌控自己的命运。我们每个人的手心中,都有自己的生命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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